zt-网络推手网上直播偷拍发廊女孩工作情景(图)
发起人:懒鲍鸡霓  回复数:5   浏览数:2672   最后更新:2007/07/05 04:19:27 by
[楼主] kakablue1984 2007-07-05 03:47:23
    几年前方静波嫁到洪晃家来,那时洪晃的父母健康地活着,公婆都视她为亲闺女一般,称赞她是个孝顺儿媳,比儿子还贴心。洪晃开玩笑说她策反工作做得好,把二老彻底争取到了自己的阵营,他在家里的位置反倒一落千丈。方静波大学毕业后不找工作,在家复习一年继续考研,没能如愿,之后又动起出国的念头,想去美国或欧洲。洪晃曾讥刺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俩是同班同学,知根知底,方静波的多数想法不过是赶赶时髦而已,像那些漂亮而不实在的女孩一样,依仗青春的冲动谋图跨越自己命定的生活圈子,却严重混淆了现实和梦想的界限。她暗中追求洪晃好几年,最终如了愿,恍然认识到生活的原貌并非想象中那么诗意,与一只碗,与一双鞋一样,于是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夜之间变成了囚禁在柴米油盐之间的世俗女人。
    方静波在医院上班,那不是个好地方,整天见着那些歪歪倒倒的家伙,流脓流血的,残的死的,恶心得不得了。隔两周又轮到值夜班,是最要方静波命的,睡眠本来就差,生物钟一乱神经系统也跟着乱,一周夜班过后几天内都懵懵懂懂不省人事似的。方静波不想在工作上出人头地,能混则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科室里的同事为了奖金、职称、升迁明争暗斗,真是可笑。她偶尔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一则故事:一只小鸟衔着一根枯枝飞越大海,面前是成千上万里的路程,每当小鸟飞累了就把枯枝丢进大海,它就在上面歇息,养足力气再衔起枯枝继续起飞,最终小鸟飞到了它的目的地。在方静波的简单的思维里,人生也是如此的,把过程和需要弄复杂化是苦难的根源。
    公婆原本是好公婆,数十年的相扶相持见证了感情的牢固,但正如地上没有笔直的路那样,老俩口在人生转弯时出了意外。地球和月亮之间的引力是自然法则,假设有一天月亮突然挣脱引力,飞到宇宙之外,我们再到哪儿寻找夜晚的诗意?方静波注意起公婆的异常举动已为时太晚,所以古人说人算不如天算。那段时间洪晃正好出差在外,方静波经常看到公婆争吵,碍于儿媳的面子,俩人都用暗语,声东击西,指桑骂槐,弄得方静波一头雾水。后来事态变得更加复杂,老俩口把争吵发展成冷战,又把冷战转化为肉搏。方静波第一次见到俩位老人躲在房间里互相打击,你一巴掌我一拳,你一拳我一巴掌,使她目瞪口呆。为了不传出声响,老俩口竟然在门后挂了一床厚棉被。方波看着公公满嘴巴鲜血,婆婆的眼眶肿得像馒头,但是却忘我地沉浸在互相打击的快乐之中,她上前阻止时公婆同时甩手给了她左右两个耳光。
    公公退休前是市中的中学校长,婆婆退休前是中学的特级教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历史,业务水平是有目共睹的。事情的原委是如何呢?据公公说,最近楼下搬来一新住户,是个老白相人,游手好闲,打扮得煞有介事似的,其实就是粘花若草。做过一系列调查以后发觉,这个老白相人短短的几周内便勾搭上了婆婆,而奸夫淫妇的约会方式颇有讲究,譬如老白相人在窗外晾出白衬衣表示上午十点前见面,晾出深色外套便是下午三点左右见面,晾出被单则表示晚上见面,显然属于高智商犯罪的能手。婆婆的辩词与此大相径庭,婆婆说公公得了臆想症,病得不轻,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做事也让人匪夷所思。
    白相人解释说,有一次楼上的住户晾衣服不小心掉下来,落在他窗户的晒衣架上。后来一位老太太敲门,称是来拿衣服,双方谈了句,楼上楼下邻居谈谈话很正常嘛,后来楼上又有几次掉衣服下来,都是老太太来取。白相人快七十岁了。他对我说,人生七十鬼为邻,没戏啦,以前我倒是相貌堂堂,激情澎湃的,有过许多女人,其中有一个女人说出她的名字你们都知道,是个著名电影演员。我们偷偷摸摸相爱了好几年,真是让人刻骨铭心的,后来她丈夫找来一帮打手威胁我,要割掉我的命根子,呵呵,我布置了一个迷魂阵,从那家伙眼皮底下把他老婆掳走了,私奔了,再也找不到我们了。呵呵,那年的报纸上有很多有关那个女演员突然失踪的报道,没人知道我们私奔的事。有的人天生命犯桃花,我的那些女人说我身上带电,一接触就浑身酥了,但是自从前两年前列腺开刀,我觉得没劲了,只想安分守己怡养天年,何况楼上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呢?
    公公几次挥舞菜刀在人家门前撒泼,吵吵嚷嚷,老白相人要是再与婆婆勾搭的话,他就杀了这对奸夫淫妇。马克思曾预言,历史惊人地相似,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喜剧。婆婆是否与白相人私奔无从考究,然而这俩个大活人一前一后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是千真万确的,公公一气之下跳楼身亡也是千真万确的。那个阶段方静波和洪晃每天在家里演习,他们按事件的起源、发展和结局写出了详细的剧本,方静波演婆婆,洪晃演白相人,用道具代替公公,他们演得出神入化,越演越有味道,后来简直着迷了,当然,他们是想通过不同的途径和方面来探究事件的真实原因。

    这一个黑色光圈促成了他如此热衷的向往。头天晚上,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他注意,睡得很不好,半夜起来上卫生间脑袋撞在门框上,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的。
    他坐到床沿看到头顶一米距离的地方有一个锅盖大小的黑色光圈,黑暗中,它如阴影里的金色的粉末连接而成的,大拇指般的粗细,微微地旋转,粉末状的晶体闪烁无数光点。他观看了一会,黑色光圈时强时弱,像窗帘上摇曳的枝叶。他睡下去闭起眼睛,外面传来细微的混合的声响,这是城市的脉搏,与他此刻意识到心脏跳动一样。
    睡眠是他由来以久的难题,如此,他才领悟漫漫长夜非同寻常的含义,习惯压抑了他,倘若黑色光圈出现的一瞬间他就心有所得,反倒奇怪了。他坐起来,这时印象变得愈加清晰。黑色光圈距他前方一米左右,略高于视平线,在暗空中微微地旋转。他冷静下来,闭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他觉得可以否定是幻觉了,它是真实的,窗帘和暗中的家具,室外的月光依旧。
    “它来得那样突然,令我不敢相信。”他打着手势朝来访者逐个儿微笑,“我坐在黑暗里望着它,仿佛越来越亮,但又始终没有变化,睡眠问题已经不存在了,我从未这样神清气爽,思想的每个关节一下子全打通了,想起平时的各种疑难……主师说得完全正确,气流贯穿后人在认识上就完成了一次飞跃。”
    方静波坐在角落里,忧郁地凝视眼前的空洞,说:“当时你应该叫醒我,我感到四肢被东西咬着往下拖,又挣不开,希望有人拉我一把,我感到咬住我的是鳄鱼,把我的手脚都咬穿了,现在还痛呢。”她说完便走向卧室的门,中途停顿一下又说:“我讨厌做梦,但连白天都在做,我希望不要太自私。”
    方静波不知道自己想在卧室找出点什么东西,她粗暴地翻箱倒柜,把衣服被单毛巾什么弄得一地,在上面踩来踩去。客厅里他们几个谈得好热烈啊。方静波烦透了,很久以来洪晃就已成仙,仙人没有肉欲。夜里她惊醒很多次,身体的需要非常强盛,被湿润和瘙痒纠结着,希望遭受抽打或捆绑的折磨,像电影里被强暴的女人。但是她又鄙视肉体的呼喊,她要封锁它,扼杀它。有一回她在科室里听到同事讲起一个段子:一个女人长期没有男人,夜晚都用胡萝卜代替,有一天某男人光顾她,乘她洗澡时将她枕下的胡萝卜吃了。方静波单纯的脑子滋生严重的罪恶感,——难道自己这么隐蔽的事情还能泄露?她翻箱倒柜试图找出来,

    女孩进了门径自往厨房走去,连看都不看宝玲和她丈夫一眼。女孩头发散乱,鞋破了,沾满了泥土。宝玲刚刚煎了鸡蛋烤好面包,倒了两杯牛奶,正打算和丈夫吃早饭,听到敲门声,很奇怪这时会有来客。宝玲开了门望见防盗门外站了个女孩,脑袋靠在门上,约十二三岁光景,肤色黝黑,脏兮兮的面孔带着明显的倦容,刘海被汗水粘在脑门上,穿一件兰白相间色的校服,开口说:“快门呀,看呀看的,烦不烦!”说着把脸别在一边鼻孔里还哼了一声。宝玲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呀。”女孩显然生气了,大声说:“你没病吧?不认识我?你快连自个儿都不认识了,快开门!”宝玲的丈夫也过来了,不由笑起来:“哪来的丫头这么横,走错门了吧。”“走错你个头!”女孩踢了一下防盗门,差不多要叫起来了,“他妈的开不开门,老子快饿死了,谁有心思与你们闹着玩!”宝玲和她丈夫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吧,好吧,”宝玲的丈夫开了防盗门,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请我们的大小姐进来考察一下,看看是不是你的家。”
    女孩瞥了一眼餐桌上的早餐,轻蔑地哼了一声,径自走进厨房。女孩熟练地打开壁柜,拿出方便面,开了冰箱取出两个鸡蛋,还抓了一小把青菜,和方便面一起放入钢精锅,倒进热水,放到煤气炉上,然后把鸡蛋打进去,用筷子蘸了汤料尝尝味道,——做这一切,令宝玲不由不惊讶,丝毫看不出女孩是在一个陌生地方,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信手拈来。宝玲和丈夫面面相觑,宝玲甚至脸都红了,问:“喂,怎么回事?你以为这是你家吗?”宝玲的丈夫拉了她一把,似乎对眼前的事情兴趣十足,想继续欣赏下去,把宝玲拉到一边坐下,架起二郎腿,点了支烟。往常早上这点时间都像打仗一样,俩人草草吃口东西就得赶去单位,尤其是宝玲在报社上班,每天要打卡,迟到一次就得扣奖金。但女孩扰乱了秩序,女孩煮好香喷喷的方便面,盛入一只大玻璃碗,端到餐桌坐下旁若无人地吃起来。女孩呼哧呼哧吃得津津有味,扯了张面巾纸擦擦满头的汗水和嘴边的汤汁,很快,连面带汤都吃完了,舒舒服服地打着饱嗝,才转过脑袋来看宝玲和宝玲的丈夫,并不说话。少倾,女孩起身到了宝玲夫妇卧室旁边的客房,拉开柜子的抽屉,翻出一套睡衣裤,就径自进了卫生间。
    宝玲夫妇耐着性子等待女孩洗澡出来,他们觉得至少应该好好谈一下,弄清个究竟。此刻已过了上班时间,俩人索性安下心来,构思着呆会上班用什么借口向同事搪塞。女孩足足洗了半个小时,出来了,穿着合身的睡衣睡裤,拿干毛巾擦着头发,歪着脑袋问:“咦,你们还不走啊?”不等回答就转身走向客房,说:“累死了,我要睡觉。”话音未落已进了房间,砰地关上了门。宝玲急了,赶紧过去想推门进去,见门已锁上,用拳<
[沙发:1楼] kakablue1984 2007-07-05 08:19:24
    负责接待宝玲的人将她带进会议室,空荡荡的,比较暗,一股霉味,墙上挂着各种旌旗和夹着奖状的大镜框,两幅描绘风景的深底色丝绒画,窗外细雨蒙蒙,近处和远处的楼厦在白皑皑的雾气中如软体物质微微摇晃,与宝玲自身的当下感受相吻合,就如屁股下的沙发不均匀地抖动着。那人热情地替宝玲倒了杯水,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拿出一个小本子,说:“局长做过指示,要我们与媒体积极配合,通过这样的案例给社会起到一个警示作用……”宝玲打断他:“案件本身并不新奇,犯罪嫌疑人的手法也不见得高明,我想我们不要用空洞的道理对读者说教,应该……”那人做了手势打断她:“是的是的,我许多年来一直在做文字工作,懂得靠什么来吸引读者的兴趣,但是媒体应该担负起舆论导向的责任……”宝玲摇摇头,露齿一笑:“看看,已经开始说教了,读者不喜欢结论知道吗?他们要的是故事,是情节,还喜欢来一点挑逗性,前阶段我们报纸刊登了一篇野蜂戒毒的报道,说一个吸毒者有十年吸毒史,屡次戒毒失败,后来读了《神雕侠侣》,决心学习小龙女用蜜蜂为自己戒毒。他隐姓埋名躲进深山老林,找到野蜂聚集的地方,起初看到成群的野蜂朝自己袭来,吓得魂不附体掉头就跑,后来渐渐适应了,并且和野蜂交上朋友,每当毒瘾发作,便招野蜂来蛰胸部和腹部,直到蛰得红肿不堪,如此,两个月后,毒瘾完全消失。他回到原来生活的城市,决定以自己的经历帮助更多的人戒毒,就写了一篇《瘾君子学习小龙女》的文章寄给我们,我们派了记者前去调查,情况确实,没想到报道出来后引起了轩然大波,成千上万的人浩浩荡荡出发进山,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去寻找野蜂,你想不到我们身边有这么多瘾君子吧?”
    那人憋着嗓音笑了几声,加重语气说:“干我们这一行的什么奇事怪事没见过?好了,我们谈谈这个案子吧。”
    宝玲慢吞吞从包里拿出采访机,来回倒带试听着,采访机里发出尖锐的杂音,在一片机器轰鸣般的背景声中传出一个断断续续的嘶哑的男声:“……进去后,我们……握住刀子,听见里屋有人……心里害怕……他说怕个鸟……冲进里屋……呜呜几声过后,出来对我说,快找钱去,到处找找,这些有钱人刁着呢,当官的更刁,怕人查腐败,所以钱藏得希奇。他告诉我,有一次在一个乡长家里的找钱,翻来翻去找不到,气得摔破了尿壶,才发现几万元大钞……我到里屋看见两个人死在床上……”
    宝玲揿掉按钮,皱着眉头说:“你们发给我们的材料说得清清楚楚,是惯犯,加起来一共杀了十多个人了,而且,从第一次作案到破案长达八年,为什么呢?他们的手段很简单,踩点,跟踪,然后趁黑夜或人少的时候袭击,这回……”
    那人在纸袋里抽出几张照片摊在宝玲面前,是现场拍摄的,那人说:“他们作案的对象都为有钱有势的人家,根据审问的口供,他们并非一味地做贼做强盗,有时候他们也以打工为掩护。这回他们能够顺利进入周家,就是前几个月他们利用帮周家做装修工的机会,窃得了钥匙,而周家的人警惕性又不够,装修完后没有及时更换防盗门,这等于是……”
    宝玲突然站起来,说:“我想去现场看看,行吗?”
    那人愣一下,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说:“现在吗?现在去合适吗?”
    宝玲发现那人个子很高,很挺拔的姿态,脸也长得端正,宝玲在楼梯上不慎滑了一下,那人眼疾手快捉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笑眯眯地说:“可不能把我们的记者同志摔坏了啊,我可担当不起。”宝玲觉得他的掌心放射出一道光滑的热力,想抽回手来,但她的手不听指挥,由他牵着,热力使得她的心发生了悸动般的荡漾。那人毫无顾及地牵着她,靠得很近,她被他吸住了,像磁铁一样的。
    坐进车里,那人没有马上发动汽车,目光的焦距凝结在远处的树冠,细雨纷纷的景色中光色潋滟,迷乱了她的眼睛。那人将手臂搭在她肩上,她便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窝,觉得面孔火烫,男人的热力使她晕晕地失去意识。他的气味令她萌生绽放的冲动,幻觉升腾起来,玻璃上积起白皑皑的雾气,她呻吟了一声,蓦地被自己震惊了,想坐直身子,他的霸道的手臂阻止了她的想法,她抬脸瞅着他,眼睛里流露羞涩,面色桃红。那人抚摩她滚烫的脸蛋,又抚摩她的脖子,轻轻地问道:“你习惯这样吗?”宝玲做了个有力的动作挣脱他,理了理头发,恼怒地尖声说:“是你!快开车!”
    宝玲感到委屈极了,但体内的波动仍然不肯停息,她抓紧他的手腕,指甲陷进他的皮肤,他挣扎一下。宝玲说:“对不起,我刚才有些失态。”
    那人发动了汽车,滑行一段路,突然气恼似地说:“怪我,我姓焦……”他斜视宝玲胀得通红的面孔,又说:“叫焦路。”
   
    他们敲门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呵斥声,一个孩子放肆的咯咯的笑声。来开门的是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人,中等个头,有点儿发福,见了焦路马上满脸堆笑紧紧握手,一边兴奋地转向里面喊道:“焦同志来了。”屋子里的人欢呼着全涌到了门口,大约有十多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异口同声向他们问好。一个约四五岁的男孩一把抱住了宝玲的腿,像小猴子爬树那样试图往上攀,被旁边的大人揪着耳朵拉开了。宝玲疑惑,与设想中的悲悲戚戚的场景截然不同,大家对两位老人的惨剧似乎早已遗忘,或者,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宝玲看见焦路与大家寒暄时面无表情。
    客厅出奇地宽敞,如单位会议室一般的,落地窗蒙着一层白窗纱,上沿垂挂浅黄色流苏,窗前摆置着几盆醒目的碧绿的宽叶植物,天花板上的两只造型花哨的吸顶灯放射出柔和的米黄色光,壁上挂着巨幅油画风景画,画的是海浪和船只,和远处的海岸,靠墙的一排矮柜上摆着铅灰色健伍音响,正播送淡淡的流行音乐,近楼梯边有一只落地大屏幕背投彩电,边上树着一件真人大小的古铜色外国人体雕塑,客厅中央摆了一圈奶白色沙发,长长的玻璃茶几上有葡萄酒和高脚酒杯,一些时令水果,以及碟子、面巾纸之类物质,大家错落地围成半圆七嘴八舌闲聊,墙角的空调吹出均匀的舒适的微风。
    宝玲注意到楼梯上坐着一个女孩,十三四岁左右,双手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忧郁的样子。那个淘气的小孩没一刻安静的,跑来跑去,见大人都不理会他,便跳上沙发来夺宝玲的包,挨了大人一个栗子,小狗似的嚎叫一声,跑进拐角的房间,把里面的什物摔得乒乓响。
    宝玲无意间与焦予路对视一下,姓焦的有些恍惚,似乎沉思什么。宝玲又把目光转向楼梯上的忧郁的女孩,女孩的目光与她对接的一刹那间迅速将脸别到一边,盯着空白的墙壁。此时,焦路粗声粗气说:“我们来,想多了解一点有关的细节,请你们详细谈谈。”
    那位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是这家的主人,自我介绍后开始叙述:“那天我在公司主持会议,接到电话,说父母出事了,没告诉我具体,到医院后发觉许多po.lice,方知事情不妙,那天焦同志也在……”一位三十出头的妇女插上来:“真是鬼使神差,我本来不起早,如果上午十点前起床,一天都会头昏脑胀,那天一早我被阿玲几个吵醒,说是进山看风景,来回一天,不起早来不及,我还骂她们几个鬼丫头,中午时我接到手机说家里出人命了,我当时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了。”这位妇女烫了一头大波浪,面容秀美,丰乳肥臀细腰,举动中自然而然显露迷人的妖气,一看便知她是主人的太太。主人接着说:“我们是个大家庭,家里总有人在的,两位老人每天起早练功夫,都在马路对面的公园里,有一群伙伴,那天不知为什么没去,我因为要准备会议的材料,一早就走了。”一位年龄较大的戴假发的男的说:“现在想想就像约定好似的,大家都不在家。哥哥嫂嫂隔夜还开导我,要我研究二十八星宿,说生命有三个界限,普通人生活在第一个界限,叫什么业界,是被身体的欲望限制的,所有病症和罪恶都在这业界存在。他们说以他们现在的功力已达到了第二的界限,但嫂嫂的意见更乐观,认为已接近第三个界限,那叫永恒,超出我们常人的轮回,反正我经常听他们这么神吹,也不反驳。如果反驳就坏事了,比说他们是反党分子还严重,他们以前就是这样,固执得很。”
    宝玲出神地望着戴假发的人,血色好好噢,面孔油光发亮,穿着也很整洁,说话的腔调宛若朗诵台词一般抑扬顿挫,仿佛在作自我欣赏。宝玲觉得这家人都在刻意掩盖实质,不禁有些后悔,想到刚才被姓焦的摸过的脸蛋和脖子,假戏真做也好,真戏假做也好,她关了采访机,合起采访本,挺直身子长长地舒了口气。焦予路在不停地睃盼她,这是让她心不在焉的原因之一,另外,宝玲老被楼梯上女孩分心,女孩此时正蠢蠢欲动,有一种急于想说话的表示,咬着嘴唇,小小面孔都憋红了。宝玲毅然从大人堆里突围而出,但是,一个年轻妇女竟扯住宝玲的衣袖,尖声说:“听我说呀,老人有老人的苦衷,做小辈的应该理解他们……”
    宝玲与女孩并排坐在楼梯上,摸摸女孩圆圆的脑袋,说:“为什么独自一人呆这儿呀,跟阿姨说说话好吗?”
    女孩瘦瘦的,脸色如蒙了一层白蜡,薄薄的嘴唇呈淡紫色,用纤弱的嗓音说:“外公外婆他们不是被强盗杀死的,他们要升天,自己死的。”
    宝玲大吃一惊,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你向po.lice叔叔说过吗?”
    女孩拍了下宝玲的膝盖,示意她安静,沉静地细声细气地说:“外公外婆他们早就想升天了,那天是个巧合,他们只是想做的事安排好了,却遇到了强盗来打劫,其实那时他们早已死了,他们半夜就死了,我半夜起来看过的,他们还叫我以后升天去和他们团聚的。”
    宝玲搂住女孩以亲切的诱供的口气说:“看来你是外公外婆的好宝贝,仔细说给阿姨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孩沉静地说:“不复杂呀,强盗进屋子抢东西,到了外公外婆的房间因为他们在睡觉,就戳了几刀。”
    宝玲不由笑起来,说:“你在讲故事吧,你看到了吗?”
    “是啊,”女孩用力点点头,“我当时就躲在外公外婆的床底下。”
    那边的大人
[板凳:2楼] kakablue1984 2007-07-06 03:52:25
    宝玲愣愣地望着车窗外的白皑皑的雨景,雨像沙粒打在玻璃上吱吱啦啦作响,后闪的路景令人眼花,心有些慌乱。焦路专心开着车,目不斜视,膀子有意无意碰擦宝玲的肩膀,她并不躲让,迎着他时隐时现的欲念,俩人都在期待它浮出水面,肉体碰擦揭示了无论是男是女内心中最基本的需求,这一点不必回避。焦路处在绝望之中,不是因为她的无情的拒斥,许多迹象表明俩人之间已被欲念互相吸引,尽管她不是出于喜欢他,而是为了疏通渠道采取的暂时性方式。她理解,每个人在每个时间段里的需要是有区别的。
    宝玲抿着嘴唇笑笑,伸手捏住姓焦的耳垂,捻动着,说:“不会生气吧?我没故意要让你生气,真的,我丈夫经常说我,不稳重,容易波动。大学时我的第一个男友为了我的这种性格受死苦了,他是个内向的人,凡事痛在心里,那时我很疯,很会玩,男朋友整天提心吊胆,怕我和别的男生有情况。有一次我与几个要好的女生一起看电影,电影完了之后又去歌厅跳舞,听人说,我男朋友见我晚了还不回校,到处打电话寻找,把我的亲戚朋友打遍了,又骑了车一整夜进行全城搜索……隔天见了面一把揪住我兴师问罪,我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
    宝玲见姓焦的毫无反应,似听非听,便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好,脑袋靠在玻璃上迷迷地望着前方。
    汽车猛地刹住了,——红灯亮了,一位戴着破草帽的黑衣汉子指挥一队体壮膘肥的黄牛通过斑马线。好壮好大的黄牛啊,皮毛在雨中闪闪发亮,它们步调一致从从容容一条条走过。宝玲想不到马路旁边的小街里埋伏着牛队,这是违反城市景观的,简直可以说是胡闹的。
    黄牛们步调一致从容从容一条条走过,一条接着一条,——这么多啊!路上水淋淋的,倒影杂沓的,红灯一直亮着,像是专门为牛队护航。黄牛步调一致从容从容一条接一条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哇噻——不会吧!
    此时,姓焦捏住了她的手,捏得很紧很紧,是个明显的机会,她一动不动地等待。一只街边的狗被激怒了,凶凶地跳跃着,狂吠着,突然咬住一条黄牛的后腿,咬住后不松口,黄牛流血了,鲜红的血异常醒目。但是,这只被咬的黄牛继续从容从容走在牛队里,将狗像拖拖把似的拖着走。
    “我们绕道吧,”宝玲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我有急事,能不能顺便送我回去?”
    宝玲从焦路的车上下来雨已停了,现在已过午饭时间,她站在楼道口犹豫不决,进退两难。女孩还在睡觉吗?丈夫回来过没有?下意识地查看楼梯上的脚印,如果能够分辨出丈夫的脚印,——宝玲熟悉他的气味,嗅嗅鼻子,此时正巧没人,宝玲四肢着地趴在楼梯上狗似的嗅,一路嗅上去,并有意识地学习狗的动作。水泥地的气味和雨天的气味,似乎还有粪便的臭味,她觉得人的鼻子退化得太厉害了,一点不管用。
    她蹑手蹑脚蹩到自家门口,心跳开始加剧,耳朵嗡嗡的,里面没有一丝动静,阒寂无声,女孩还没发育,与女人的概念有质的区别,脑海中掠过乌鸦似的荒诞念头,发出呱呱的尖叫。
    宝玲折重新走出楼门,又下起雨来,打在面孔上雨滴是烫的,如滚烫的飞溅的水珠,感到疼痛。地上冒着白色的蒸汽,她赶紧躲进楼道,呆呆看着烫雨纷纷,包里的钥匙发出响声,提示那件悬案,限定在自己控制的范围才是英明的。向迅说上午和下午都开会,说不定会议还要延续到晚上,那么,——她现在应该立即去单位,哪怕装装样子也行。她朝前跨出一步,伸手试试雨滴的温度,我的妈呀!她差点儿叫起来,简直如同开水一般滚烫,再看看越来越浓密的升腾的蒸汽,像火山爆发前的征兆。她犯起愁来,此时不敢回家,又去不了单位,如人质一样困在楼道口。好在宝玲不复杂,一贯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是嘛,姓焦的又将车折回来了,在向她招手呢,一边像亲人一般呼唤:“宝玲,宝玲。”
    她把挎包顶在头上三步并做两步冲过去跳上他的车,“妈妈呀,”她喘息着说,“你再不来我要打110了。”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蹊跷事?”焦路边开车边慢吞吞地问,“我看你神色有点不对劲,能不能告诉我?”宝玲从包里拿了面巾纸擦擦脸,又摸出一面小圆镜照了照,涂了点口红,略带点儿媚态说道:“是吗?我的神色有问题?没有,我很好。”焦予路鼻孔里哼了一下:“我是干什么的?能瞒得了我?”宝玲迟疑着说:“我不想瞒你,但是事情没有原因,也没有结果,我不知道怎说,早上……我和丈夫准备好早饭,还没吃,一个女孩没来没由闯了进来,像到了自己的家,什么都熟悉,就像住惯了那样,自己动手做了早饭,吃完后又冲了个澡,然后进了我们卧室旁边的房间睡觉……我忍不住敲门想问问究竟,反被女孩骂了一顿,就像我是闯入她家的陌生人,你不觉得奇怪吗?”焦路答非所问地说:“你丈夫平时经常与你电话联系吗?”“要看工作是否忙,”宝玲望着窗外移动的街景,雨停了,“有时经常电话来往。”焦路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情况肯定是这样,你丈夫会趁你不在的时候回家,别误会,我不是说他别有企图,他是受好奇心驱使,男人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很多男人并不是为了性而对女人进行占领,他们是为了好奇心,因为不同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永远是个谜,这个谜深不可测,男人要得到解题的满足,所以会费尽心计。你丈夫对误闯你家的女孩采取了容留态度,便是为满足这样的好奇心。”宝玲如小学生似的一字不漏地聆听,蓦然问道:“你对我也是好奇心在作怪吗?”焦路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你回家会看到一个场景,你丈夫和那个女孩脱得光光,并排躺在床上,放心,他们不会有越轨行为,你丈夫只是出于一种说不清楚原因才这么做,而那个女孩则是为了叛逆,情窦初开的女孩既害羞又胆大,害羞是因为禁忌,胆大是因为无知,他们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但一定会谈很多问题……”宝玲打断他:“不可能,女孩还没发育呢,你们男人会对一个纯粹的女孩产生欲念?”焦路摇摇头说:“好奇心,是好奇心在作怪,其中不存在道德判断,如果没有任何禁忌的话,你不会对一个男孩抱有性幻想?”宝玲马上说:“不会,我只对男人感兴趣,我需要男人,我丈夫常常说我比别的女人欲望强烈,看不出来吗?”这句话蕴含的挑逗性已显露无遗,包括表情的及时配合,但焦路没有响应,淡淡地笑了笑,突然猛踩油门加快车速。
   
    宝玲把稿子给了受荷尔蒙折磨的部主任,遭到一顿严厉的数落,责怪她拖延了太多的时间,——他妈的,宝玲暗暗骂道,老婆性冷淡就把气撒在别的女人身上,不要脸的东西。宝玲的稿子一个字也没改,不安地等了半小时,与小张闲聊着,部主任在门口探出脑袋,说:“宝玲的稿子改得不错,总编说可以通过了。”末了还补充一句:“下次就该这样,做事态度要认真。”
    整个下午宝玲一直在网上浏览,把一堆急等完成的事情推到一边,这一点还行,天要下雨娘要嫁,不管它,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觉得有些晕,小张有事没事跑来骚扰,快结婚了,兴奋得不行,男朋友是“海龟派”,做大生意的,傍了大款的女人自然心气不一般,聊的都是像宝玲夫妇这样的工薪阶层望而却步的话题,宝玲知道小张故意摆谱,由着她,没什么可羡慕的。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宝玲慌慌张张打理完一些琐事,挎了包逃跑似的逃离单位的大楼。
    她特意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天黑了,城市陷入灯火的包围之中。她期待包里的手机响起,送来向迅的问候:宝玲又加班吗?什么时候回家呢?天黑了,不能再等。怀着义无返顾的决心去揭开最终的秘密吧,焦路描绘的图景已经定格成尖锐的画面,必须走进去,让自己一起融进去。
    宝玲上楼的时候被邻家的孩子叫住,请她解决一道数学上的难题,借着楼道昏昏的灯光,宝玲动了很长时间脑子才演算出结果,孩子说:“谢谢阿姨,我爸爸妈妈让我遇到不会做的作业时就请阿姨帮助,他们没时间,误了打麻将会揍死我的。”宝玲拍拍孩子单薄的肩膀,默默地点头。她已站在自家的门前,捏着钥匙,觉得手指竟有些颤抖。
[地板:3楼] kakablue1984 2007-07-06 03:53:16
    窗外细雨纷纷,天色铅灰,向迅捧着茶杯凝视远方。上面通知他们科室派一个人参加部里的会议,老王这人不错,探出他有心事,主动代替他去了。向迅胡乱看了几份材料,都是空话连篇的官样文章,纯属浪费国家纸张。他几次瞥望墙上的钟,离午饭时间尚早,隔壁科室几个家伙请客去渔港吃饭,庆祝他荣升正科级,此前他科级前面的“副”字已扛了整四年。昨晚他和宝玲尽鱼水之欢,兴致都超乎寻常的饱满,用了半夜工夫,以宝玲的话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现过连续三次高潮的情况了。他觉得疲倦,与气候有关,每逢阴天雨天都令他压抑,情绪沮丧。
    窗外细雨纷纷。他拿不定主意,倘若女孩在家里翻箱倒柜的话,他们夫妇等于是开门揖盗,让人笑掉大牙。但并非只有一种可能,他倾向于让事物本身的发展来揭开谜底,普通人所犯的经验主义错误都是因为不理解规律和法则的绝对性,随意地下判断,或者随意地怀疑和轻信。他不会,原因很简单,既然大山不能移过来,就只有走过去。向迅等待自己下一个决心,当指针指向十点正的时候他走出了办公室。
    向迅在门厅的门卫那里听说有一群老百姓前来告状,赶紧折回身楼梯边的小门溜到后院,这里停满了自行车,树湿漉漉的,他装做若无其事,沿办公楼后面的小径拐到侧门,出去便是林荫大道了。
    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又是雨天,街道空荡荡的,向迅叫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忐忑不安的,想给铃铃打个电话,转念又觉不妥,毕竟只是回自己的家查看一下而已。出租车司机对他说几句什么,他别过脸不做答理,心事重重的,倘若女孩做出一些意外的事,应该及早拿出对策来。
    向迅进了家门发觉一切情况照旧,女孩的门紧闭着,向迅推了一下,没有锁上,从歙开的门缝里瞧见女孩睡得正香,睡姿顽皮而可爱,细软的头发散落枕边,身躯呈扭曲状,一条瘦瘦的胳膊环绕脸庞。细细端详,女孩长得非常秀气,美人胚子,向迅叹息一声,关上门,在餐桌边坐了一会儿,倒了杯水,望着袅袅升腾的热气,宛若幻觉中女孩翩翩起舞的身段,召唤他,诱惑他,但他的思想空间里不存在一丝一毫不洁的欲望,如纯净的水一样透明无瑕。
    回到办公室后,他的心理突然变得复杂,幸亏老王不在,因此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焦躁不安,他在几步见方的范围里踱着步,学习军事操练的格式,正步走,右转,正步走,右转……窗外细雨纷纷,他又一次想起给宝铃电话,拨了号却立即挂掉了,站在窗前犹豫地守侯着什么。
    在饭桌上,他和那帮狐朋狗友划拳喝酒,装出兴高采烈的摸样,边大吃大喝边口无遮拦讲了一大堆令人捧腹的段子。同事透露了最新消息,有关市长被双规的内幕,据说几千万呢,另一人大副主任拿了几百万还顺带搞了十几个女人。向迅似乎有意规避正经话题,专注于与女人有关的是非,绕来绕去主题就此一个。他比平时贪酒,有故意买醉之嫌,喝多了,昏昏欲睡,那帮家伙叫叫嚷嚷扶他上车,送他回家休息,被他制止,说回办公室躺一躺就行。
    下午四点多,向迅仍觉得酒后头痛欲裂的难受,不断地喝茶,在办公室走来走去,窗外细雨纷纷,天色铅灰,感到精疲力竭,倘若再等待的话,有什么可能性呢?——他终于下了决心。
    进了家门他听到卫生间发出冲澡的声音,不禁有些惊讶,走近听听,女孩正哼着一首流行曲子,好家伙,真当成自己的家啦。向迅敲敲门,女孩说:“好了,马上出来。”向迅闪到一边,静侯着。一两分钟门就开了,女孩的头发湿淋淋的,用一条毛巾裹着身体,见了他便说:“哟,才回呀,晚饭吃什么呀?”女孩说着把毛巾拿开,全裸的躯体呈现在向迅眼前,是一个真正的女孩,与他齐肩高,微微隆起的胸脯像疖子似的,躯干扁平,没有曲线,瘦胳膊瘦腿,皮肤浅黄色的,散发出一股清醇的干草味儿,明亮的黑眼珠天真地瞪着他:“帮我擦擦干,还潮着呢。”向迅接过毛巾,浑身发疟疾一般震颤,动作笨拙地替女孩擦了擦脖子和肩膀,女孩伸手抚摸他的下颏,露齿而笑,娇声说:“抱抱我。”
    没有任何细节可供回忆,是自己脱光衣裤?还是女孩替他脱的?那一刻他心静如水,与女孩双双全裸着并排仰躺在床上,凝望着天花板,都不说话。他一点也不感到事情有多荒唐,事物的规律不可违拗,这就是谜底。——当宝玲进来时,他笑眯眯地招呼:“宝玲,我比你提前一步。”
    宝玲点着头笑了,沉默片刻,便开始脱衣服,脱光后爬到女孩身边轻轻地躺下。
   
    洪晃见过全国各地所有著名的气功师,尽管他们各怀绝技,但基本上是文盲和半文盲,在理论上和阐述上不行,洪晃不仅知识面广,又能将实践与理论联系起来,有理有据,说服力强。某一天,洪晃与朋友们在一起聊天,话题当然是气功。某人说,最近他出差在外,听到许多气功爱好者纷纷加入一种功法中,他们口不离主师,把主师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当做经文,影响力越来越大,不得了。洪晃说若是这样,他打算立即去会会那个主师。
    那会儿正是大冬天,冰天雪地。洪晃飞到目的,经过打听,凭着自己在气功界的名气,主师终于同意见面,在一间简陋的平房内接见他。哦,主师原来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白褂,盘腿而坐。旁边站着几个毕恭毕敬的随从,穿得也很少。天气太冷了,大概有零下几十度,洪晃虽然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仍不住地哆嗦着,舌头都冻木了。主师慢吞吞地说:“你的书我翻过,不行啊,是把人往歪路上引。”洪晃吓了一跳,在气功界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全盘否定过,难道主师比他还有学问么?他不信,于是问:“请您指教,我的理论错在哪里?”主师微微一笑,说:“现在社会上流行气功,各种说法都有,但是万法归宗,你们都还没入门啊。”
    洪晃一向善辩的嘴巴冻住了,心跳也凝滞了,这么多年的艰辛努力竟然被主师一句话全给否了,而且从主师轻描淡写的口吻里他听出了鄙薄和不屑。
    天气太冷了,快冻僵了。
    少倾,主师主动问:“你自己练不练功?”
    洪晃点点头,说不出话。
    主师微微一笑,说:“你是练世间法,祛病健体,特异功能,是小道。”
    洪晃猛然一抖,勉强说道:“那么,请您说说何谓大道?”
    主师做了小小的手势:“回去读读我的书吧,里面都有。”
    洪晃冷得扛不住了,牙齿打架,说:“我冷,这里太冷了。”主师嘿嘿地笑了几声,主师多肉的白皙的脸庞如满月一般,眼睛细细的,鼻子圆圆的,笑起来嘴巴朝一边歪,样子不佳。主师只穿了一件白绸褂,并没有显得冷,左右的随从也都穿得单薄。“把这位先生的大衣脱掉吧。”主师挥了下手缓缓地说,“他穿多了,脱掉一点就不冷了。”不由分说,两个随从像强盗一样粗鲁地扒去洪晃的大衣,围巾也被拽掉了。洪晃瞪着其中一个家伙,像非洲人似的黑,鼻梁塌陷的,鼻孔如两个洞洞,脖子公牛般的粗壮,眼露冷酷的光,他有点冒火,为礼貌起见,只得讪讪地说:“哦,索性脱光不就热了吗?”另一个长得像鲨鱼样的家伙咕噜了一句,出其不意在他胳肢窝挠了两把,痒痒令他笑出了声:呵呵……哈哈……
    “你们读书人喜欢钻牛角尖,坏毛病,”主师说话始终慢慢吞吞,“杂七杂八,自己都搞糊涂了,一会佛,一会道,一会悟,一会禅,又说大自然,大自在,不行啊,你们那个气功是低层次的,你们不懂如何往上修,现在是末法时期,乱得很,各种妖道魔道都出了捣乱,你们跟着瞎起哄。我看你书上那些东西就是这样,没搞清楚。什么无为,无我,什么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什么禅啦,真啦,把层次都搞乱了。还有这个学那个学,什么学都不行,都是世间这点东西。现在的社会,现在的人本来就坏了,怎么搞也搞不好。练气功,治治病,弄点特异功能骗偏人,还不是一样?”
    洪晃正想插话,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巴掌。身后的随从俯在他耳边悄声说:“别不识相,老老实实听着!”
    主师皱了下眉头,继续说:“气功是气功,修炼是修炼,层次不一样,你说释迦牟尼是特异功能大师,老子是特异功能大师,耶酥也是特异功能大师,糊涂!不过也不怪你,站在这个世间看,只能认识这一点。禅宗算什么?被你们捧得多高,达摩没有成佛,连菩萨也没成,只是罗汉果位,达摩到六祖只传六代,后来全是钻牛角尖,不行的。你回去好好读我的书,别再胡思乱想。”
    洪晃已不觉得冷了,但却浑身发抖,如得了寒热症,说:“请您指教,往上修的结果呢?上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主师又皱了下眉头,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说出来你懂吗?佛是无边的大,释迦牟尼在里面不过是个小佛,佛教又是佛法中的小派别。现在人们求佛保佑这保佑那,为什么呢?因为社会太坏,人太坏,越来越往下掉,最后就掉进完全的黑暗里,我出山就是为了渡人,往上渡你们,让你们上层次,到了上边的层次,就会圆满……”
    洪晃忍不住插了一句:“圆满之后呢?”
    话音未落,他的后脑勺挨了更重一拳,震得他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的。身后的随从伸手揪住他两只耳朵使劲拉,拉了差不多一尺长,一松手,耳朵如橡皮筋似的弹回来,弹得好疼啊。洪晃的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感觉燠热,脑袋晕乎乎的,——哦,窗外的皑皑白雪,灰褐色的天空,树叉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零下几十度,滴水成冰,室内没有任何取暖设备,门窗都敞开着。主师面色发白,已打了几次哈欠,咳了几声嗽,随从端来痰盂,主师吐了口痰,将双手像翅膀一样展开,两个随从立即伸手将主师整个身子托空,并在空中停顿片刻,好让主师刚才盘着的腿伸直,一个随从还讨好地替主师揉揉两只膝盖。主师大概腿脚有些麻,踱步不很利索,走到门口朝天空瞅了一会,然后对着雪地里小起便来。洪晃坐着不敢乱动,生怕耳朵再被随从拉成一尺长,很疼的。
   
                                &nbs
[4楼] guest 2007-07-06 07:11:15
李小三同志的小说写的太业余水平了,又老掉牙,还好意思拿出来.这批老家伙一彻底过时,做什么都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了
[5楼] kakablue1984 2007-07-06 08:11:56
话不是这么说地~
出来混,至少也得套个马甲包~
当代艺术人家也是下了不少工夫地
闲暇之余,写点小说,无以明志,也可陶冶情操嘛.
[6楼] guest 2007-07-06 08:54:21
楼上一听就是马仔包
[7楼] kakablue1984 2007-07-13 00:50:00
六楼的抬举了
我也就一套马甲的小马仔
[8楼] kakablue1984 2007-07-13 00:52:32
    电话铃声猛然响起,使正在打坐的洪晃吓了一跳,愣了下神,走到沙发边拿起话筒。——哦,是老贺这家伙。
    “喂,你没听到什么吗?”老贺以他一贯大惊小怪的腔调急急地说,“发生了奇事啦,一个叫王嘉予的人在万庄公园的山坡上拣到一颗人牙,你知道多大吗?不得了,拳头这么大!真是难以置信!王嘉予你应该认识吧?”
    洪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迟疑地说:“王嘉予么,我见过吧,不太熟悉。你说清楚,什么拳头大的人牙?”老贺显得很激动,加大嗓门说:“王嘉予拣到一颗牙齿,从形状上看是人牙,具体说是一颗智齿,听清楚了吗?问题是怎么可能有这样大人牙呢?你想一想,按比例计算,掉牙的人不是巨人吗?应该有好几层楼那么高啊!”
    洪晃的眼前飘散无数锡箔似的光点,稍后,朝着深邃的阒黑的空间迅速收拢,他感觉脑海犹如繁星闪烁的天幕。他说:“有这可能性,或许是……我们都还没有见过嘛……”
    老贺气恼似、的打断他:“是前营街那边的朋友告诉我的,我立即要求他转告王嘉予,千万别扩散,不要让老百姓知道,尤其不能让媒体知道,否则会弄得沸沸扬扬,会出事的。现在那颗牙齿在王嘉予手里,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看看?”
    洪晃朝窗外望了望,说:“应该去看看,这事我们是能理解的,但若扩散出去,一定会被当成奇闻引起轰动,说不定还会引起混乱,大家会想当然地去找第二颗第三颗。”
    老贺突然叫道:“要不先向主师汇报一下,这是个异常啊。”洪晃轻慢地笑了一声,说:“你以为主师不知道吗?主师的法身在一切地方,天下的事无所不知,你无法想象得到。以前我也是抱着这种常人的观念,认为主师是从常人开始修炼的,逐渐炼成了佛,太可笑了,就像我过去写的气功方面的书,哗众取宠而已!主师说得对,在世间法里看世界只能如此,抄抄搬搬杂七杂八的书本知识,是自欺欺人。主师几句话就使我茅塞顿开,因为主师是佛界的,是大觉者。连马克思都讲了,理论要彻底,否则不能掌握群众,这还是世间法层次里的观点。我们为什么心里存在那么多疑问?关键是不彻底,放不下执著心。我从没与你们说起过,拜访主师那次,谈完话,主师的助手带我去休息,他们把我安排在一幢旧式砖楼里。屋子里有暖气,外面却是天寒地冻。我稍稍休息了一会儿,走到窗前眺望雪景。我看到对面也有一幢旧式的四层砖楼,相距大约二三十米吧,那楼是铁灰色的,在一片雪白的包围中显得很醒目。突然间,我看见四楼窗户内一张人脸,当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我都无法准确形容这张脸的摸样,你想想,一张比窗户还略大的人脸是什么概念?但我确实亲眼看到了。首先,这是一张和我们一样的人脸;其次,这张面孔比窗户还略大些;再者,这张面孔上泛现出病态的蜡黄色,充满着忧伤的神情,鼻梁有些塌,嘴唇灰白的;第四,当我目不转睛看他时,他也可怜巴巴地看我,一会儿,他那双像马似的善良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我无比震惊,毛骨悚然!虽然没有看到他的全貌,但从这张面孔判断,是多高多大的巨人!我与他相视了好长时间,他的眼珠被雪地的反光映照得明亮剔透,闪着迷茫的光。我仔细观察他面孔上每个局部,确认不是我的幻觉,那扇窗户其实就是一个窗洞,窗框玻璃都没有,像一块大屏幕。我看清了他面孔上一切,他的肤色,他的五官,他的表情。后来我推开窗子,那边的天气真冷啊,我嗅到了一股类似动物身上那种腥腥膻膻的气味。他一直朝我流泪,微微地摆动面孔,紧抿着嘴唇。不然的话,我也能够看到他的牙齿,说不定他的牙齿比你讲得那颗还大。后来,我的眼睛盯久了,似乎产生了错觉,他就像一个巨大的塑料制品,尤其是蜡黄的肤色,和脸颊上那些妊娠斑一样的斑点。老贺,所以别大惊小怪的,我们见过多少世面?知道多少事情?可怜得很呐!”
    老贺听得津津有味,几乎入迷了,追问道:“如果真有此事,那他肯定是被主师用法力锁在那幢砖楼里的,喂,你快往下说嘛,结果呢?”
    “主师的事我能过问吗?”洪晃鼻孔里哼了一声,“可以告诉我的主师自然会告诉我,或许把我安排在关巨人的楼对面,就是为了证明主师的法力无边。”
    “对!”老贺激动地叫起来,“主师的书上也有,不点透,让我们修炼时自己悟……”
    洪晃生怕他借此发挥下去,厌烦地打断他:“还是回到你的牙齿上来吧,现在就去找那个王嘉予吗?”

    他们和王嘉予约好在万庄公园门口会面。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天幕布满阴沉沉的褐黄色的云团,如浸过水的破旧的棉絮,空中飘着毛毛细雨,路灯和一些霓虹灯纷纷亮起来,在白昼和夜晚的交替之间,有一种不易察觉的晦涩。
    公园门前的广场上行人稀少,一个买茶叶蛋老头蹲在门边的树下打盹,旁边躺着两个邋里邋遢的年轻人,互相搂着对方脏兮兮的双脚呼呼大睡,地上散落着游人丢弃的报纸塑料袋果皮票据之类什物,地面被雨水濡湿,反射浮光掠影,马路那边的车辆来往繁密,引擎声和轮胎声波浪般地震动,远处的楼厦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隐现。
    他们同时抬腕看表,王嘉予早该到了。
    洪晃用眼色询问老贺,包含些许责怪的意思。老贺又一次看表,嘴里咕噜着,摸出手机来打。
    洪晃掉过脸去,公园的门卫正拿贼溜溜的目光朝他睃盼,与他的目光对接时,立即显出高兴的样子,但又有点害羞,挤眉弄眼扮着怪相。老贺打不通电话,骂骂咧咧的,又接着再打。
    洪晃走向公园的售票窗口,里面坐着一位表情漠然的干瘦的中年妇女,面色苍白,雪亮的顶灯在她脸画出难看的阴影,斜乜眼睛瞟着靠墙的电视,里面正播放搞笑节目。洪晃掏出一张票子,拿手指在窗台上笃了两下,示意买两张门票,中年妇女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你们进去,他们已经包了。”
    王嘉予一直不出现,手机打了又打就是不通。老贺骂骂咧咧,气咻咻地踢着路边的石子,雨越下越大,衣服已湿透了,天全黑了。“一个不祥之兆,”洪晃自言自语道,“等着吧,呆会就有好戏看。”
    他们沿着一条窄窄的水泥路往山坡上去,按王嘉予说的,牙齿是在这地方拣到的。黑暗中路面有些滑,此时没有一丝风,雨均匀地淅淅沥沥地吟唱,天幕绽放微微的紫光,两边葱郁的森然的树木,青草在雨中柔顺地匍匐,泥土和植物的气息被雨水浇灌得愈益稠密。
    爬上一个坡度,拐角的地方有一座亭子。
    他们从鹅卵石小径走进亭子里,衣服已经湿透,冰凉的,粘在肌肤上,四周一片漆黑,雨打在亭子顶的瓦片上啧啧的,檐水冲击地面哗哗的。
    亭子的一边是用石块砌成的壁面,下临一个小小的池塘,池水映现一抹混沌的天光,周围全是各式各样的杂树,连绵不断的雨声使得雨夜无比寂静,寂静得令人不安。他们仿佛来到了与世隔绝的旷野。
    “我们应该在门口等他才对,”老贺埋怨地说,“雨这么大,我们到这鬼地方来干什么?”洪晃嘘了一声,侧耳倾听,少倾,悄悄地说:“你没听见?山坡上的到处都有动静啊。”老贺集中精力听了一会儿,除了雨声还是雨声,雨将他的内心浇得彻底冰凉,不由怒气冲冲地嚷道:“有鬼个动静!耳朵有问题吗?他妈的王嘉予,竟敢耍我们!”
    刚才,洪晃在公园门口时就发现了一些异样:三三两两的游物样的东西朝公园里汇集,那种类似水母般的透明的东西,可以解释为能量,也可以理解为具体的物,毛毛细雨恰好将其掩护起来。老贺不行,一般人都不行,但是洪晃宛如领受微微的电流的波及,确切地感应到了,一个不祥之兆。
    “你不相信,事情就不存在了吗?”洪晃略含轻蔑意味地说,“只有事到临头,你们才会事后诸葛亮……”他蓦地拽了一把老贺的衣襟,悄声说:“嗨,再仔细听听!”
    老贺想起从大门进来时望见沿坡的树林里一个裹着雨衣的人影,好象怀抱什么东西,发现有人,立即背过身去。那时天色还未完全暗下,雨也不大,树林深处似乎晃动许多模糊的影子,他没在意。
    他们走出亭子,雨水像淋浴似的浇得他透不过气。他张大嘴巴,被洪晃牵着在坡地上摸索前行,脚下很滑,趔趔趄趄,时常踩到绵软的东西。
    老贺忽然激起些许恐惧,因为他听到了嚓嚓的挖土声音,停下脚步,听得更为清晰。他伸长脖子,凝聚所有注意力倾听,嚓嚓的挖土声在雨声掩护下一片连接一片。接着,他看到近处的地面部位闪现许多豆大的灯火,啊!终于看清了,原来黑暗里到处有人在挖土!——老贺差点儿叫起来,本来紧紧抓住洪晃衣襟的手空了,孤立地站在雨中。现在,他知道四周或许有成千上万的人匍匐在地专心至致地挖土,——不对!不是为了挖土,是为了挖牙。
    老贺跪下来,双手着地,狗似的爬出一小段距离,靠近一个正在专心至致挖土的人。
    “喂,你们挖什么?”老贺摸到了那人的膀子,用力拉了拉,“谁让你们来的?”那人不吭声,挣扎了一下,继续嚓嚓地挖。老贺责骂了一句,不得不转向旁边另一个人,从对方的喘息声判断该是个女的。她面前的草丛里搁着一支射出微光的手电筒,身边已堆了一大堆土,雨水将泥土冲刷成道道泥浆往下流淌。那女的伏在地上,两手握着一把小铲子埋头挖土,不理会老贺一遍遍的问话。
    “喂!”老贺发火了,厉声喝道,“告诉我你们要干什么?是谁让你们来的?”女的百忙中简单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是他们喊我来的”。
    老贺站起来,终于明白了,整个山坡上全是他妈的人,而且组织得井井有条,有挖土的有运土的,一切都在悄然无声地进行着。他们把挖出的土运到山坡旁边的空地上,那里原本是人们晨练的地方。雨在继续,雨声遮挡了这些发了疯的人,现在几点了?老贺不由自主向山坡上爬行,爬了不到一两米,又滑下去,到处漫溢着泥水,坡地已挖得凹凸不平,他们正以惊人的速度蚕食着这座山坡。黑漆漆的,偶尔听到树枝断裂的咔咔声,是树倒地的声音,他们竟然<
[9楼] kakablue1984 2007-07-13 00:56:47
    天幕绽放出蒙蒙的光,雨略小了些。
    一个瘦小的颤巍巍的身影靠近老贺,稍作犹豫,坐了下来。“老贺,你也来啦?”那人鸭子似的伸长脖子,嗓音沙哑,“你说到底有没有?”老贺摸摸那人的面孔,——哦,大约是个熟人吧,那人顺势把脑袋靠在老贺肩头,有气无力地喃喃地说:“折腾了快一夜,结果什么也没有。”

    “一夜之间,一座好端端的山坡被啃掉了,”老贺用戏谑的口吻说,“我从门口出来时,看到的情景难以置信,原先的山坡不见了,旁边却多了一座一眼望不到边的泥坡,太壮观了,没有十万八万人参与,是不可能完成的,喂,这不是愚公移山么?”
    洪晃笑道:“十万八万人恐怕也不行,天这么黑,雨又这么大……我到处找你,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转了很多圈,到了半夜,我看情况混乱,雨又不歇,便回家换了件干净衣服……”
    “我可什么都丢了!”老贺仍有些怨气,瞪着他嚷道,“衣裳破了不说,驾照、车钥匙、手机、钱包、还有……想想他妈的就窝火!”
    洪晃友善地拍拍他的肩膀,说:“问题在王嘉予身上,牙齿呢?还有谁亲眼见过?凭他一句话,引出这么桩大事,这会儿公园那边肯定够热闹的,说不定全城的老百姓都涌去了,天大的新闻嘛。”
    “天晓得!”老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刚才他在电话里差点哭出来,请我们赶快去,罗罗嗦嗦讲不清什么原因。”
    俩人按纸条上记的地址转了几条街,终于看见了那个不起眼的巷口,躲在脏乱吵闹的杂货铺中间,若不多加注意,根本发现不了。像一些偏僻的街道一样,这里的小贩占道经营,将本来就不宽的道路挤得愈益逼仄,又逢雨后的早晨,杂物遍地,污水横流,一堆堆一撮撮没来得及运走的垃圾,散发异味。几只湿漉漉的脏狗在垃圾中撒欢,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自行车铃声男人吵嘴声女人嚷嚷声鼓风机声汽车喇叭声鸡鸭啼叫声,声声不息,——真够乱的,但这是有秩序的乱,是可以把握的乱,人气旺盛嘛。
    此时天色凝重的,乌云滚滚的,劲风带着凉意掠过人们的身体,看来还有大雨,雨是这个季节的标志,正如王嘉予院门上挂着的一束干草一样。——他们总算在巷子深处看到了这一清晰的标志。
    他们使劲推门,推了半天只推开了一条缝,俩人勉强挤进去,眼前的状况令他们目瞪口呆:院子里堆满了泥土,靠围墙那边几乎堆到了齐墙高,颜色乌黑的,散发出尖刺般的土腥味。王嘉予站在屋门下看着他们,满身泥巴,神色慌乱,用手抓紧门框,站立不稳似的。
    院子的通道被半人高的泥土堵住,他们踩着泥土试图走过去,但是又软又滑,才走几步就陷住了。气得老贺大喊大叫起来:“喂!你他妈的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多泥土?你他妈的作弄人啊!”他和洪晃互相搀扶着,脚都陷在泥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王嘉予摊开双手站在门口,语无伦次地说:“昨晚我打电话,一会儿,我就把那颗牙齿从箱子里取出来,小心谨慎……我用几层布包好的,想打开再看一下,再检查一遍,怕出差错……我轻手轻脚把包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层一层掀开,牙齿是好好的。我看到上面的褶缝里沾了一点泥土,就想拿牙刷来刷干净些。开始的时候,我做得很满意,把上面的泥土差不多弄干净了。后来,好奇心作怪,我想称一称牙齿的分量,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人牙,即使在书上也没有读到过。人不像动物,几十万年前恐龙够大的,但是猿人却并不大,除非在猿人之前还有人类。主师的书倒是这么说过的。然而,主师也没说明那时的人有多大。我找出一把秤,把牙齿放进塑料袋,没想到……唉,原来塑料袋是破的,一拎空,牙齿就从破洞里漏出来。牙齿是摔不坏的,但你们可能都不会相信,牙齿落到地上后,一眨眼,竟然钻进地里去了……”
    老贺与洪晃对视一下,大声嚷道:“你他妈的当我们三岁小孩吗?肯定是你舍不得了,私自藏起来,编这个神话故事来哄我们!”
    王嘉予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接着说:“我说你们不会相信吧,我没编……事实如此,牙齿一落地就钻进去了。当时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挖,说不定还来得及……我房间铺的是地砖。我以最快的速度把家具挪到外面,拿来铁钎先撬开几块地砖,然后用铲子挖土,挖了一个大坑也没见那颗害人的牙齿。于是我决定扩大范围,把房间的地砖全都撬了,全面地挖,希望赶紧挖出来。我心里想,我们约好在万庄公园门口碰面的事,急死了。挖了好大一块地方,而且挖得很深了,连牙齿的影子都不见。我一气之下不顾三七二十一,找来锄头和箩筐,决心大干一场。拼命地挖!挖!挖!不仅挖了房间,还挖了外间,挖了厨房,挖了卫生间。土越挖越多,我把它们堆到院子里。夜里雨大,否则隔壁邻居都会听见挖土和堆土的声音。一直到天亮,我累得浑身散架了……”
    王嘉予突然打住,转身进屋,眨眼间又出来,手捧两条被子,仿佛不好意思地说:“请你们把被子垫在脚下,就能够过来了。”

    宝玲一上班就撞上了倒霉事,刚放下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主任便鬼影似的跟踪而至,阴阳怪气地说:“万庄公园发生的事其它各报都在挖内幕,这么重要的消息,我们却漏稿,宝玲啊,你跑这条口子,算不算你的责任?”宝玲瞥见同事都以看好戏的眼光瞅着她,于是没好气地说:“怪我怪我怪我,好吧!你让总编刮我的鼻子好了!”小张端着茶杯一步三摇地走过来,学着主任的腔调说道:“宝玲啊,我们的大主任夜以继日地为国为民为报社操心,看看看,满脸疲惫呐,肯定一夜没睡觉啊。”说完,嘿嘿地冷笑。小张改了短发型,耳旁染了一咎金色头发,淡紫色眼影,珠光色唇膏,穿了一件白色黑条斜纹,一条牛仔长裙,显得靓丽无比。主任素来不敢惹小张,矛头牢牢对准宝玲,厉声说:“不是我批评你,宝玲,这阶段工作松松垮垮,没有一篇象样的稿子,怎么回事?不想干了吗?”小马在主任后面吐着舌头扮鬼脸,这小伙子按眼下的标准是个酷哥,高个儿,瘦削,白净,一身休闲打扮,带了个银耳环,时不时来点港腔味儿。他刚大学毕业,来报社做实习生,已与宝玲混熟了,俩人单独吃过饭泡过吧。主任突然回头,——小马反应比他更迅速,展开一张报纸挡住面孔,装做正在看报纸。主任蹑手蹑脚朝他挪过去,突然拿指尖捅破报纸,凑近小洞窥见小马正在窃笑。坐在窗前看稿的老好人老周边擦镜片边劝说道:“主任,头绪这么多,有时侯是跑不过来,宝玲够用心的,不该怪她。”主任喝了一声:“一个萝卜一个坑,都管好自己的事就行!”说着气冲冲地出去了。
    宝玲坐下来,觉得委屈,窗外天色阴阴沉沉,云层压得低低,呈现铁灰颜色。报社坐落在四十八楼,城市尽收眼底,城市本身便令人烦恼,像永不停歇的嘈杂的机器。望出去,远处和近处,近处和远处,一幢又一幢落成的和正在建造中的形状高矮色泽不一的大厦,将空间割得支离破碎。更多的是十几年前或几十年前的老楼,加上成片成片的破旧的低矮的民居,还有许多正在拆和拆掉的房子……残垣断壁间搭了简陋的工棚,挖得很深的地基和高高的吊塔,被砍得所剩无几的林荫和新铺设的绿地,横七竖八的大街小巷,横贯东西南北的立交桥,各种车辆一刻不歇地穿梭。如果能够的话,她希望还原一种视觉上的和谐,譬如……她注意到临近的一座在建的摩天大楼电光闪闪,垂挂的红色条幅在风中飘拂,隐约望见头带黄色安全帽的施工人员……这个受性冷淡老婆折磨的狗东西凭什么把气撒在人家头上?
    “与这种货色值得生气?”小张搂着她的肩膀,捏捏她的腮帮,小张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儿,小张的皮肤极是细腻,“傻B一个!”
    “是啊宝玲,”小马也走近来,拿着那张被主任戳破洞的报纸,笑道,“标标准准的变态。”
    宝玲正想骂几句解解气,猛然发觉主任又鬼影似的出现在门口。主任一反刚才的恶劣态度,几乎是可怜巴巴地说:“宝玲啊,我并不是故意找茬,今天一上班总编就狠很刮了我一通鼻子。”他自恋自爱地摸摸鼻子,以少有的和善的口吻说:“请大家体谅一点,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嘛。”
    小张哟了一声,冷笑道:“我们的大主任也有侠骨柔肠的一面呀,宝玲还不快快谢恩。”
    主任晃着发亮的秃脑袋,大度地裂嘴笑笑,露出一口崎岖不平的黄牙,对宝玲说:“这样吧,这次我们搭档,弄得象样点,好做一个交代啊。”
    宝玲了解报社内的复杂关系,人与人之间,上下级之间,部门之间,勾心斗角的事太多了,多得令人绝望。宝玲从来不愿卷入,谁对谁错,对又怎样错又怎样,好烦的。——在门口,宝玲迅速抽回手,脸胀得通红的,瞟见主任呆呆的,眼中竟然涌出亮晶晶的泪水,嘴唇不住地哆嗦。——这个据说深受性冷淡老婆折磨的中年男人拥有肥大的泪囊,油光光的皮肤,头发稀疏的发亮的脑壳,一言一行都显得男不男女不女,个子矮,又矮又胖,以小张的形容:这种男人他妈的恶心死了。
    宝玲那会儿有点飘忽忽的感觉,梦游一般的,在过道上,别人与她打招呼她一概视而不见,神情呆滞,机械地跟随主任,一直到出了电梯,才意识到自己犯了昏,真是羞愧难当。
    天蓝蓝的,一丝丝淡淡的浮云,清风宜人,太阳光射在楼厦的顶端,与阴影产生鲜明对比。树木和草坪绿得醒目,广告牌上的美女俊男惹人喜爱,街道秩序井然,动静交汇之间,蓝天如此清澈而美丽,清风在迈腿间发出阅耳的乐感。她来到人群中间,这是她的优势所在,——宝玲,她默默地呼唤,宝玲。
    “宝玲,宝玲,”主任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打车吧,好不好?”主任整个儿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副诚惶诚恐的可怜样子。宝玲木然地望着这个满头是汗的丑态毕露的中年男人,盛气凌人的架势哪去了?
    宝玲不自觉地媚笑道:“当然啦,打个车吧。”
    “宝玲,我不说可能就误会了,”主任上了车后迫不及待地说,“我平时对你凶一点,是不真实的,我心里……越是想对一个人好,结果越适得其反,你懂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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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guest 2007-07-13 03:28:46
认真看了一下太差了,批评写不好小说也没那么容易吧,和和
[11楼] kakablue1984 2007-07-16 01:33:39
不容易
[12楼] kakablue1984 2007-07-16 01:35:24
    艳阳,蓝天,清风,以及攒动的人头。
    看样子主任豁出去了,忘乎所以地大声地说:“你肯定误会我了,肯定!你不了解,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状态。我老婆有病,从结婚到现在,我们都是分居的,她没有生理方面的需要。我现在也没有了,不骗你,一点都没有!你想想,一口长期干枯的泉眼,风沙尘土早将它给堵住。我曾经听到小张背后说我喜欢看女人,说我看见漂亮的女人就像苍蝇见了血,我不怪她,不知者无罪么嘛。我承认我喜欢看女人,欣赏女人,但我是从你们女人的角度看女人和欣赏女人的。这似乎难以理解。——实际上,这么说吧,我有一种特殊爱好,或者说一种癖好,请你别笑话我,我全告诉你。”主任茫然地环视众人,——除了几个孩子不耐烦外,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着迷地聆听着。可爱的宝玲,双手叉在胸前用眼神鼓励他,哦!主任不由受到了极大的感动,继续说道:“我老婆骂我变态,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很长时间以来,我对女性用品产生了强烈兴趣,我喜欢女人的内衣内裤,女人的胸罩,我买了各种款式和颜色的女内衣内裤,以及胸罩,丝袜,经常拿出来观摩、比试。夏天热我没办法,不能穿,不能用,因为人们会看不惯,会找麻烦。过了夏天我就有了自由,我里面穿的都是女用的,内衣内裤,包括……胸罩,是那种不带海绵的,绣花边的那种……”
    一位听众突然插言道:“这位先生,能不能请你展示一下,说了这么多不如让我们亲眼一见嘛。”另一位听众附和道:“对呀,让我们看看,我的朋友也喜欢女人衣服,收集了一屋子,仍不满足,就去女生宿舍偷,被保安发现后跳窗逃跑,结果摔断了腿,成了瘸子。”一位戴棒球帽的听众说:“这算啥新闻?我表弟一天到晚吵着要变性,但他们家出不起手术费,太贵了。”第一个插话的听众讥讽道:“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变性是变性,根本不搭界嘛。”棒球帽出言不逊道:“你他妈的懂个屁!都一样,变态!”那位附和的听众长得高大壮实,犹如黑铁塔一般,猛地搡了棒球帽一把:“喂,你他妈的靠边歇歇去!什么鸟!”没料到棒球帽个头虽小,又瘦,却眼疾手快一个漂亮的擒拿动作,将黑铁塔伸出的手反剪到背后,黑铁塔整个儿弯成了弓,喔喔地哀叫。
    直到此时,宝玲仿佛才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所受的侵犯:腰的部位,屁股部位,大腿部位以至所有软的部位,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她至此幡然醒悟,急忙拉着主任的袖子,喊道:“快走!我们快走啊!”

    星巴克门前排起了长队,草草目测一下,不会少于两三百人。宝玲摇着头示意主任算了,赔不起时间,工作还没开始呢。主任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思考片刻,也摇摇头否定宝玲的意见。快近中午了,阳光有些晃眼,排队的人秩序井然,几乎连小声交谈都没有,沉默使这样一支队伍显得奇怪: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更多的是那些翘首待望的年轻人。
    按宝玲的经验,喝咖啡不是购物,一般都是约两三个好友,一杯咖啡,一包香烟,悠悠闲闲聊聊天,最少也得一两个小时,甚至泡上半天。想一想,要排这么长的队,好恐怖,等到牛年马月啊!——但是既然主任坚持,她也只能乖乖服从。
    “宝玲,可能你还不十分了解,我这个人做事就喜欢拧着劲,决定的事非得要做成才行。”主任拉着她排到队伍末尾,兴致勃勃地大发议论,仿佛把刚才的不快丢到了脑背后,“我决定请了喝咖啡,如喝不到,说明我根本就没有诚意对不对?所以,排排队无所谓,正好我们还可以谈谈话嘛。”
    宝玲发现好多人用奇怪的目光瞅着自己,不免有些惶惶,说:“主任你信不信,我们这样排,一直到天黑也排不上。”
    排在他们前面的两个中年人看来是一对子。那个男的和善地说:“天黑前是肯定排不到的,我太太——”他的手按在前面那位富态的妇女的肩膀上,执著而又骄傲地扬着脖子,“想法很直接,别人敢于花时间排,为什么我们不敢,对吧?我们已经排了两个多小时了,还在原地一步没动,但我们觉得值。”他太太掉转脸笑嘻嘻地说:“本来嘛,喝咖啡又不是吃快餐,吃饱了嘴一抹就走,里面的人也是好不容易才排到的位置,需要慢慢品尝。喝咖啡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我看你们应该是内行吧,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内行之间才有共同语言,对吧?像我们这样,越是花时间排长队就越说明我们品位不一般。上回我们排了整整两天两夜,今天呀,看情况也差不远。”那个男的点头称是,说:“是的,是的,起初我还认识不到,是在我太太耐心栽培下才逐渐提高的。”他的双手从他太太的胳肢窝操过去,搂住了,在太太的肉脖子上深情地印上一个吻,又转过脸骄傲地说道:“我们都是文明人嘛,没个品位,不就成行尸走肉了么,对吧?”——这一对肥佬真是一双大活宝,用北京话骂,一对大傻B。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宝玲恹恹的,身上一阵热一阵凉,感觉不舒服。她双手叉在胸前,背靠橱窗,漫无目的地两边张望。
    这里最近改成了休闲一条街,白领、小资、有钱人、赶时髦的小年轻都喜欢往这儿蹭。宝玲对此嗤之以鼻,自己也奇怪,并非因为清高,反正她莫名其妙地烦那些东西。亏那男的竟有底气讲出这话,行尸走肉形容他本人才无比准确。
    太阳缓缓地绕过头顶,转向楼厦的一侧。她肚子有点饿了,口干舌燥,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哟,过一点了。主任唠叨个没完,仿佛要把这辈子积聚的话一次性地兜售给宝玲。先是解释刚才的举动,说着说着又要掀衣服,宝玲及时加以制止,但阻止不了他无穷无尽的话题,又从万庄公园的事件扯到愚昧,从愚昧联系修炼,才修炼过渡至迷信,从迷信谈起宗教,从宗教转向现实批判,再从现实批判回到人的基本境遇——情感问题,哇噻,主任曾几何时拥有如此才情,从西半球绕到东半球,最终还是绕回来了。队伍稍稍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依旧默默无声秩序井然,——当然啦,在他们后面又续上了十来人,大家受着相互间那种英雄般耐心的感染,没有一个人动摇和退出。宝玲不好意思表现不安和厌倦,只是下意识地再次拿手机看看时间,其实不看也知道,快临近傍晚了。与街上越来越密集和热闹的人群相比,这里排队的人恰如一个个直立的死尸。整个下午一直口若悬河买弄学问的主任此时也缄默了,垂着脑袋,弓着腰,屁股抵着大理石壁面。
    宝玲想,这个不要脸的老变态也有歇嘴的时候
[13楼] kakablue1984 2007-07-16 01:36:41
    天蒙蒙亮,方静波懵懵懂懂醒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此时四周一片寂静。蓦地,她感觉身后有些动静,回首望去,惊得差点大叫起来,那个姓高的病人无声无息站在她背后,双手做着掐脖子的姿势,一脸狰狞的神气,见方静波回头,立即垂下手,吐吐舌头抿嘴一笑。
    “你干吗?”方静波迅速站起来面对着他,手里握了一支圆珠笔,“这时候不在病房睡觉,跑这儿干吗?!”
    姓高的病人穿着蓝灰条纹病服,摸样真像是一只巨大的黑猩猩,头发如刺猬,皮肤黝黑,鼻梁凹陷,下腭鼓出,脖子水桶般粗壮,特大号病服穿在身上仍像大人穿了小孩衣服似的,手掌蒲扇那么大,赤着一双乌黑的大脚丫,说话时嗓音在厚实的胸腔中回旋,如从深井里传出。他慢吞吞地一字一顿说:“您误会了,方医生,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解释一下。”
    方静波急急说道:“不不不!现在别解释,你马上回病房去,有什么事白天再说!”
    半夜时分,另一位男值班医生突然胃疼,死去活来,被送进特护病房观察治疗。方静波忙前忙后,累得够戗,刚想喘一口气,三号病房这位姓高的病人又闹将起来,把同病房的另外两个病人打得头破血流。方静波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好不容易才制止住,她的白大褂给撕破了,左腮帮挨了一记,嘴里出了血,想想委屈,于是伏在办公桌上抽抽泣泣哭了,哭着哭着竟睡着了。
    “方医生,”黑猩猩歙开大嘴,露出焦黄的参差不齐的牙齿,“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真的不是我,是他们,他们不是好人,你听我说完就明白了。”黑猩猩的口气中含有威胁意味,值班室的门被他关上了,而且他一堵墙似的挡在门前,虎视眈眈地俯瞰着她,无路可逃,四周一片寂静。方静波索性坐下来,手里紧握圆珠笔,声音有点儿颤抖:“没必要解释,事情过去了,就算了。”黑猩猩摇晃着比常人大出一倍的脑袋,笨拙地跨前半步,环顾一下,想找个坐的地方,犹豫片刻,就地坐下了,挺直腰杆,两手放在膝盖上,摆出一副自我欣赏的姿势,他的嘴角生了口疮,因此老是伸出舌头来舔,舌头紫灰色的。他那双几乎看不到眼白的贼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静波,低沉地说:“方医生,有些事情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却是事实。他们想谋害我,很长时间了,想方设法把我弄死……”
    “谁?”方静波惊叫了一声,随即又住了口,仔细端详起黑猩猩来,有些拿不准对方是故意还是神经错乱,“总有个理由吧,他们是你的仇人?”
    黑猩猩摇晃着比常人大出一倍大脑袋,似乎无奈地叹息道:“我一贯与人为善,没有一个仇人。对了,谋害这个说法不太确切,他们是在拿我做实验,劝说我自杀……两个家伙对我进行车轮战,一刻不停地在我耳边呱噪,编出各种道理。这个说,自杀是一种高尚行为,像我这样活在世上没有尊严,更没有希望,唯一的选择就是自我解脱。那个说,自杀仅仅毁灭现世的肉身,而灵魂可以寄居到另一个更高级的世界里继续生活,那里才是永恒的美好的世界,没有污秽,没有仇恨和贪欲,生命与时间贯通一体。他们翻来覆去这么劝我,我们这个世界已经完蛋了,太坏了,太脏了,已彻底不可救药,眼看便会崩溃,化为宇宙中的灰烬,因此要趁早飞升……方医生您别笑呀,我没诳您,真的,这都是他们的原话,当然,还有很多呢,意思都是一样的。”
    方静波把圆珠笔丢到桌子上,坐下来,掩饰不住笑容,——这方面,她了解得够多啦。天蒙蒙亮,四周一片寂静,日光灯的光线惨白的。
    她有些恍惚,喃喃地像在自言自语地说:“他们自己为何不自杀呢?他们描绘的那个世界这样美妙,自己为何不快点去呢?”
    黑猩猩立即点头表示赞同:“对,我也是这么问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先到那个永恒的美好的世界去占个好位置呢?他们回答说,他们在人世间的劫数还未了结,他们要渡很多人到上面去,所以他们现在不能自己先毁灭自己的肉身。”
    “你不相信,”方静波突然感觉胸中膨胀着一团滚烫的怒气,“又听得腻烦了,所以就动手打了他们?可是为什么你对我也不客气呢?不仅把我的白大褂撕破了,脸上还挨了一记。”
    黑猩猩像狗似的张大嘴巴摊出舌头,表示很惭愧,又低下头搓着双手,低声说:“那时我完全昏了,对所有人都恨……没人帮我,没人信我。告诉您方医生,他们已经追逐我快一年了,我在家他们就上我家,我在单位他们就上我单位,我到外地他们就追到外地,简直像空气一样环绕着我。告诉您方医生,我并没有生病,我是装病的,是为了躲避他们,想不到这两个狗娘养的……他们紧追不放,竟然追到这里来。是你安排他们住进我的病房吧?方医生……”
    黑猩猩抿紧嘴巴,漆黑的发亮的眼珠直盯着她。
    四周一片寂静,天蒙蒙亮,她求助地看看门玻璃外面的走廊,外面只有凝固的夜灯。
    “请你先回病房好吗?”她像在求他又像在哄他,此时她又站了起来,“我想办法把你和他们分开行不行?”
    黑猩猩换了个坐姿,将两腿放平,双手撑地,展直身子,嘘了口气,想了想,忽然也慢吞吞地站起来。方静波又一次地发现这个人猿泰山之高之大,似乎每一分钟都在扩张,小小的值班室差不多被他占据了一半空间。
    “方医生您放心,”他拿一只手按在胸前,用力往下捺,仿佛想将一腔真情挤出来。他的舌头如蛇信子那样不断地舔着口疮,令人恶心,“我没恶意,不过,我听他们说,您先生也是他们的人,而且还是他们中最有威望的。我常常听他们议论,说您先生在气功上最有研究,学问大得不得了,他们非常佩服。方医生,请您别误解,我不是疑三疑四的人,但是,昨天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请您别误解,在我的位置不得不考虑,您先生是他们的人,您是您先生的夫人,您先生的夫人把他们安排在和我同一间病房……对不起,这样的联系可能很牵强,很荒唐,我看出方医生您不会参与进去,我们无怨无仇……”
    “等等!”方静波拍了下桌子,大声说,“我听出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与想谋害你的人是一伙的,对不对?”
    黑猩猩的喉咙像卡住似的,用力摇着脑袋,甩着双手,过了好一会才加重语气说道:“您还是误解了,我只是从各个方面猜想嘛,请您换个位置考虑,假如您也像我一样被人朝死路上逼迫,会坐以待毙吗?当然,我并不怕死,生死悬于一线,这方面我看得很透,但是生与死是我自己的权利,即使我向着一个目的去死至少应该弄清楚来龙去脉吧。”
    “那么,你是蓄意闹事的?”
    “可以这么说,我揍他们不过是借口。”
    “你从我这儿什么都得不到,我是局外人。”
    “局外人?连旁观者也不算?”
    “当然!”
    “会不会是出于一种下意识?”
    “什么?我不懂!”
    “听意思,您不理会他们那一套?”
    “不讨论这个!”
    “您害怕是吧?因为您先生……”
    “这事与我先生毫无关系!”
    “对不起,”黑猩猩笔直地像块门板似的伫立着,低垂脑袋凝视自己乌黑的脚丫,日光灯的光线将他滑稽的体态揭露无遗,“方医生您一直在误解我,如果我抱着兴师问罪的意思来见您,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您不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从小到大,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我伤过许多人,为此,我付出了不少代价。”他抬起头,快速地舔着口疮,见方静波面露恐惧,于是把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突然一转身拉开门向外走去。

    天已经大亮,方静波推开窗子,冰凉的湿润的空气蜂拥而入,——哦,外面大雾弥漫。白色的浮动的大雾中,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和一簇簇的剪影似的树木。鸟的啾啭声在大雾里湿漉漉地穿梭,远处传来尖刺的鸣笛声,她的眼框有点发胀,眼球酸酸的。
    走廊上开始嘈杂了,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咳嗽,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发出回音。护士小林推门探进来,面孔红扑扑的,说了声,方医生该下班啦,又缩回去了,把门轻轻带上了。方静波觉得满头满脑缠着黏黏的蛛丝,就像跌入了梦中常见的那个阴森森的深壑,身体僵僵的,手脚冰凉的,不敢轻易动作,连呼吸都迸住的。——由于长时间的站立她的腿已麻了,可恶的黑猩猩!下班时间快到了,——但是不行!不能这样算了,应该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于是,她决定在下班前再去十三号病房看看情况。
    推开门,她不觉吃了一惊,黑猩猩不在病房里,那两个头缠纱布脸带伤痕的家伙盘腿坐在一张床上下象棋。见她进来,那位戴眼镜的家伙得意地笑道:“我和他打赌,说方医生一定会在下班前来看我们,他说不会,我赢了不是?”另一位白面书生低着头专心至致紧盯棋盘,只当没看到方静波进病房来。
    “你们怎么样?”方静波做出关切的样子,从口袋掏出体温表扬了扬,又放入口袋,“一大早就下起象棋来了,应该多休息呀。”
    眼镜以一种讥笑的口吻说:“我们在等他,他去了你那儿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过。他找你干吗呢?”
    “解释一下吧,没别的。”
    眼镜似笑非笑地斜乜着她。
    “就这么简单?”
    “他讲了些其它事情。”
    “你相信他的话?”
    “你好象全知道?”
    “当然……”眼镜还想往下说,白面书生在他膝头捶了一拳,示意眼镜少罗嗦,专心下棋。眼镜还了他一拳,又朝方静波裂嘴笑笑,继续道:“方医生你认为有这可能吗?如果你相信高宝龙,太阳会从西边出,他完全是个无赖,两面三刀,人面前是人,人背后是鬼。”
    “那么,”方静波心中蓦地颤栗起来,脸色泛白,“你们真的是为了高宝龙才住进来的?这样的话,他说得一点没错啊!”
    “你是医生,难道查不出我们是否装病?”
    “倒真该好好查一查!”
    外面走廊上突然一阵<
[14楼] kakablue1984 2007-07-16 01:38:09
    像被病魔缠身似的,她浑身都难受,坐立不安,预感会发生什么事情。洪晃已外出多日,也不来个电话,不知神游何方,他啊,越来越捉摸不定。偏离正常轨道的人或许全是这样,她懒得烦,反正俩人现在无话可说。
    下午三四点钟,她在家实在呆不住,于是稍稍化了点妆上街乱逛。
    每个月有几天轮到她值夜班,对她好比慢性谋杀,睡眠本来就差,白天黑夜一颠倒,整个儿歇了,想在白天睡上一觉犹如艰苦的战斗一样。
    今天早晨回到家,异常困倦,眼睛都睁不开,咬紧牙关想尽量睡一睡,躺在床上很长时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些迷糊了,神志也缓缓放松下来,那瞬间,黑猩猩高宝龙怒目圆睁大步流星窜到床前,一把攥住她的小臂将她拉起来,二话不说,拖出屋外。天空亮得刺眼,奶黄色天幕上红云滚滚,不知哪里传来汹涌而急促的鼓点声。黑猩猩高宝龙拖着她脚不沾地一路飞驰,眼前像电影银幕上的飞闪镜头。她记得,高宝龙拖着她从医院后院的小门进入,绕过一排简易平房,穿越一片杂树林,到了病区大楼的后面。
    不知为何不见一个人影,她曾从电影里看到过这个恐怖场面:整个街区遭到不明之物的洗劫,所有生物都无影无踪,可能是外星人干的也可能是鬼魂干的……黑猩猩高宝龙死死攥着她,来到地下室。
    “这便是我的归宿,”他松开手,变得和颜悦色,悄声说道,“每个人的命运都被事先被安排好的,我已经走到头了,请您作个证。”
    他打开一只冰箱的门,猫着身子钻进去,蜷缩在里面,艰难地笑道:“方医生请您帮忙把门关上好吗?”
    空旷的地下室里堆了一些厨具和电器,几盏日光灯闪发幽幽的白光,旁边的不锈钢桌面上放着一把雪亮的刀,她真想用这把刀狠很扎进黑猩猩高宝龙的花岗岩般的胸膛。
    天气晴朗,暖洋洋的。她坐在市民广场的草地上,周围一群孩子在欢乐地玩耍,头顶的蓝天上一架飞机缓慢地划过,稍远处的山坡上树木密布,各种色泽的叶子闪着细细的锡箔一样的光,间隙中露出飞檐雕栋的钟楼,里面时而传出几下悠远的钟声,山坡顶上的古建筑群落像巨大的黄黑相间的鸟,俯瞰着这不平静的城市。
    她感到非常困倦,晕晕的,虚虚的。她微微眯起眼睛。视觉变得异样地纵深、壮阔,超出了客观性,色彩、气氛也变得沉重。这样的情况只存在于梦境中。白马非马。我是蝴蝶还是蝴蝶是我。——她蓦地一惊,恍惚间仿佛看见黑猩猩高宝龙的身影,足有几十层楼那么高,黑压压地矗立在面前,她尽力睁圆眼睛,——噗的一声,他立即如气泡似的迸散。
    她走了一段路,腿有些发软,饿得心慌,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但是没有一点食欲。她拿不定主意回家还是直接去医院。包里的手机响了,她靠在道旁的拊栏上接听,哦,是护士小林。周围人流涌动,马路上车辆堵塞,喇叭响成一片,她大声嚷嚷,要小林大点声音。小林叽叽喳喳地说了个大概,请她最好马上赶去医院。
    就是说,高宝龙自清晨之后一直失踪至现在?——她呆立在原地,头脑里昏黑一团。此时的天空颜色变得浓重,空气有些凉意。她打了几个寒噤,周围依旧人流涌动,一片嘈杂。那么,应该马上回医院吗?她想看看时间,但立即打消了念头,时间不重要。想一想几种可能性,可恶的黑猩猩会躲在哪儿?他在和我们大家开玩笑吗?
    她呆立在原地,拿不定主意,此事与己无关,去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她很好奇,高宝龙的失踪是不是隐藏着深层的险恶背景呢?
    她听见有人喊,——是那个被高宝龙揍得鼻青脸肿的眼镜。
    “方医生你在这儿?”眼镜裹着与这个季节完全不相称的厚厚的棕色羽绒衣,头带一顶米色毛线鸭舌帽,下面却穿着单薄的蓝灰条纹病号裤子,光脚拖鞋,脸上贴着遮盖伤痕的胶布,他的怪里怪气打扮引人注目,“我看到你站在这儿好久了。”
    “喂——你不在医院好好呆着,跑出来干什么?”
    瞥见他的一刹那间她便有一种不祥之感,头顶的天空乱云飞渡,好似她翻腾的心潮,她想呕吐。
    “我来告诉你,事情严重,高宝龙自去找过你之后就再没回病房。到了中午,你们主任来我们病房询问,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下午的时候大家有些紧张,开始四处找寻,没见踪影。与他的家人和单位联系,都说不知道,他的家人吵着闹着向医院要人。你是与高宝龙最后谈话的人,所以……”
    “所以什么?!”她尖叫了一声,掉脸就走。
    “方医生!”眼镜并不追随她,只是提高嗓音说,“等到警方介入时,就说不清楚了,你难道看不出吗?”
    “胡说!”她站住了,并立即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眼镜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经过他们旁边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们。两位身着深灰色保安服装的家伙竟然走近他们,粗鲁地上下打量他们。眼镜拉住她的手,“走吧,走吧,”眼镜扬着脖子大声说,“找个地方说话。”
    浓重的天色蓦然间变得粘稠,像一张无边的网,上面仿佛沾了无数黑色的飞虫。风声呼啸,从街道蜿蜒地穿越,如尖利的起伏的警笛声。
    “不关我的事!”她顺从地被眼镜牵着,边走边说,“一大早的时候,姓高的来找我,只是解释一下,然后就走了。”
    不对,——她隐隐地觉察,这是一个陷阱。从书上读到,捕猎的时候猎人总会用种种伪装,引诱猎物一步步进入陷阱,但是他们的目的何在呢?
    她无精打采地下垂眼帘,望见前方许多只穿着各式鞋子的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行道的地面就这样经历着人们经久不息的踩踏。凭感觉判断,他们是无目的的。因此,——她蓦地甩开他,“凭什么,轮到你来审问我?”她跳开两步,离他远一些,口气尖锐并凶狠,拿平时从来不用的粗话骂道“他妈的你们想栽赃是不是?滚蛋!老子不吃这一套!”
   
    梦所提示给她的情景在真实中再现,她疑惑,此刻是身处梦中还是梦之外的现实?——很难相信,自己从地下室的门进去时,发现眼前的景象与梦境惊人地一致,但是她从来没到过这里。离开眼镜后她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心里涌出一股潮水般的冲动,为了证实什么她并不清楚,谜底似乎已经揭开了,只需完成某种形式便宣告结束。但是,恐惧像气球一样急速膨胀着,将她带离地面,飘飘忽忽,恍然如梦。仿佛经受不住地下室阴冷的气温,浑身发抖。最终,她迟疑着走到靠墙壁安放的白色大冰箱前面,从光亮的冰箱的门上她看到自己走了样的形象,她试探地将手轻轻按上去,像被电了一下,麻酥酥的电流向她启示:如果他真的在里面,还能在多大程度依赖于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这么想着,她咬着牙狠劲拉开冰箱门。她亲眼看到了,他确实如梦境传输给她的那样蜷缩在里面:全身一丝不挂,双手环抱屈起的双腿,面孔埋在两膝之间,躯体呈现出煅烧过的黑陶样的色泽,宛若一尊凝固的塑像,上面沾满了细细的盐粒似的白霜。

    傍晚的雾霭又开始迷迷蒙蒙地降落,方静波心神不宁地站在窗前,几片枯叶飘到她身上,仿佛听见一阵阵尖利的风从高高的上空刮过。
    “方医生在看光景哟,”那个三天两头有事没事来骚扰的家伙走进来,站在靠门的地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好兴致呵,不是下班了吗?”
    方静波一见他便浑身起鸡皮疙瘩,喉咙发哽,哆嗦起来,强忍住想哭的感觉。那家伙叫博雷,专门负责高宝龙死亡案件的侦破工作,长得挺平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那双贼亮的刀锋般的眼睛,另人望而生畏。
    “我……正准备下班呢,”方静波身子往后退,可惜被墙壁挡住,前言不搭后语,“又来调查我吗?不是已经……我都说过了呀。”
    那家伙嘿嘿地笑着,从桌子拿起一本记录簿随便翻了翻,又顺手一丢,坐到方静波的位置上,架起二郎腿,悠然自得地斜视着她,少顷,突然拉开办公桌抽屉,乱翻一气,找出一张纸,一支笔,说:“来,我们就高宝龙的事继续谈一谈,疑点很多呵,希望你好好配合。”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而且,”方静波低着头嗫嚅道,“前天,你们不是当面和我表过态了吗?”
    那家伙不耐烦地用笔敲了敲台玻璃板,愤愤地说:“表态?和我一起的那家伙是个饭桶,二百五!他懂什么叫做他妈的侦破?哪怕一粒芝麻小的疑点就绝不放过,这是我的原则。你是高宝龙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对我来说当然具有相当大的价值,你必须全心全意配合我的工作。”
    “可是……可是”,方静波想起了小学课本上狼与羊的故事,恐惧像潮湿的沉重的网一样罩住了她,“高宝龙从我这儿走了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就下班回家了,我就……有很多人可以证明的。”
    “这不是问题的根本!”那家伙有些冒火,嗓音变得粗砺起来,“高宝龙打了人,你也被打了是吧?按你的说法,天亮的时候他到你办公室来作解释,并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但是,这些话全是你转述的,它的可信度呢?”
    “我说得全是实话。”方静波以微弱的口吻争辩了一句。
    “呃?我怎么觉得……”那家伙冷笑笑,一字一顿地说,“从另外两个人那儿,我了解的情况,与你提供的,出入很大呵。”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我没说假话。”
    “我们是重证据的,事情终归会水落石出。”
    “既然……那你们……”
    “你想说,我们为什么还不停地来找你对吗?”那家伙摸出一支香烟,放到鼻子下嗅嗅,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禁烟标志,又放进了烟盒里,把烟盒翻来倒去玩耍,“所有事物都是有规律的,违反了规律便产生了置疑。假设,你转述的情况属实,他们两个,用了什么心理招数,或者说,用了什么致幻药物诱使高宝龙心甘情愿自杀呢?这是一,第二,你说做了个梦,梦到了高宝龙自己爬进了冰箱,之后,又在上班的第一时间内跑到地下室去打开冰箱门,看见姓高的果<
[15楼] guest 2007-07-16 05:00:18
还不错的我喜欢!顶楼主![s:323]
[16楼] kakablue1984 2007-07-17 04:01:08
    那天,宝玲竟然打通了洪晃的手机,生怕他掐断,哀求似的说道:“请你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洪晃不出声,也没掐断。于是她赶紧说:“我绝对不是以记者的身份与你接触,我只是对你个人感兴趣,是你这个人,真的!”洪晃依然不出声,她赶紧又说:“不管你在哪儿,只要你愿意见我,我立即就来!”等了大约两三秒钟,洪晃终于开口了:“好吧,方便的时候我会给你电话。”

    路程并不长,不过几个小时的车,可是宝玲觉得从来没有坐车坐得这么疲乏。天气阴沉沉,风很大,沙尘弥漫,宝玲穿着一件白色羽绒衣,脖子上裹着大红绒围巾,下面是牛仔裤和棕色高帮皮鞋,一只深灰色双肩包,这身打扮在这个有些破败和脏乱的小车站十分显眼。
    当她东张西望走出车站时,一位身着黑棉袄的汉子上前来搭腔,那汉子矮小干瘦黝黑,套了皮护膝,手里提着两个摩托车头盔,一看便知是本地做拉客生意的摩的司机。“这位小姐,上哪儿呢?”汉子讨好地笑着,露出大截兽类般的粉红的牙龈,和满口焦黄的残缺的牙齿,“坐我的车吧,我是最便宜的。”
    转眼工夫,宝玲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一式打扮的摩的司机,争先恐后,拉拉扯扯,都想抢这笔生意。“喂,你们都给我走开!”宝玲摆出见过大世面的派头傲然叱责,“听到没有,全给我走开!”果然,他们被她震住了,一个个灰溜溜地退去。宝玲迅速挤出被各种小摊贩占据得满满当当的车站广场,到了街道边上,县城毕竟是县城,乱糟糟的,天气又不好,风大,沙尘刮迷了眼睛。宝玲寻思,这个时候应该先找个干净一点的旅店安顿下来。
    宝玲转身发现刚才那位摩的司机跟踪而至,站在离她两三米的地方,低着头用脚踢着地上东西,不好意思似的说:“这位小姐,是外地来的吧?要是住宿的话,我家的旅店又清爽又便宜,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看了满意你就住,不满意你就不住,我不算的你的车费,行不行?”宝玲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家开了旅店?在城里吗?”那人走近两步,裂嘴笑道:“不远,一刻钟就到。”见宝玲正犹豫,那人又赶忙说:“我家的旅店是农家特色,包你满意,你去了就知道了,基本上都是客满的。”宝玲抬头看天,好象飘起了点滴雨星,风声呼啸,这地方以前没来过,举目无亲,连个熟人也没有,她说:“城里应该有象样些的宾馆吧?你把我送到那儿就行。”那人嘿嘿地笑,粉红的牙龈和焦黄的牙齿令人印象深刻,他说:“这位小姐,你一定不放心安全是吧,不过单身在外,警惕性高是件好事,住我们店的客人开始都这样,不放心,后来我带他们去看了,就很满意了,有的客人在我们那儿一住就是一年半载,舍不得走,也有的人干脆把我们店当成自己家一样,有吃有住,又可以做工作。前一向有个作家来,住下后连说相见恨晚,他说我们那地方山水风光灵气上佳,还说了很多知识方面的东西,反正我也不懂。”他见宝玲有点儿动心了,又弓下腰恭维地说:“这位小姐,看摸样也是知识分子……”
    “那个作家姓什么?”宝玲将围巾扯松一些,伸伸脖子,双眸炯炯地瞪着他,“住了多长时间了?”他低下脑袋嘴里念念有声算了算,说:“算起来住下不止一个月了。”接着马上跟了句:“作家姓洪,洪水的洪。”
    宝玲的心像被利器划了一下,紧缩成一撮,如从水中捞起的纸团。冥冥中安排好的么?
    阴沉沉天气,弥漫的沙尘,以及眼前这位等生意的汉子,便是答案么?她挥了下手,这回轮到她比他更心急,“走啊!”她几乎要想去推他一把,“愣着干什么?!”
    宝玲从来没有坐过这种摩的,她拒绝带上那个脏兮兮的头盔,只是把围巾裹住面孔,露出眼睛,扶着那汉子背怯生生地骑上去。摩的一发动,她便高声告诫:“开慢点啊,别把我摔着。”那汉子见鱼上了钩,一改刚才唯唯诺诺的熊样,熟练地驾驭他的驾座,脑袋罩在头盔里,油里油气说:“别说把你摔着,就是把你卖了也没了不起。”
    摩的速度飞快,晃来晃去,容不得宝玲再说什么,她开始时抓着那汉子的衣服,后来只得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体紧贴身体,耳边轰轰的风声犹如机器的震动声,沙尘打迷了双眼,感觉道路两旁的房子和树木飞速后闪,她竭力想看清一些东西,但是徒劳,沙尘使她睁不开眼睛。
    等到宝玲略微清醒一点的时候,摩的已停下,那汉子摘下头盔,催她快点下车。宝玲发现自己到了城外,所在位置应该是在山坡上,她松开围巾,环顾四周,山坡上光秃秃的,只有些荒草,山坳里全是乱石堆,稍远处的山脉裸露着灰红色的岩石,极目远眺,一边是山脉,一边是辽阔的平原,灰蒙蒙的烟尘像一些巨大的球在滚动,由于地势高,呼啸的冷风噎得她透不过气。
    离柏油路四五米处的空地上有一间用油毛毡搭建的简易房子,房子前停了几辆摩的,两个小孩正在玩耍。那汉子朝里面大喊了几声,一个二十来岁的愣头青从门帘里探出脑袋,不耐烦地问:“干啥呢?”那汉子大声斥责道:“你说干啥呢!一天到晚玩不够!”又指了指宝玲,说:“这位小姐来住店,你快送她去!”
    “喂!”宝玲大叫一声,一把拉住正跨上摩的准备发动的那汉子,“你什么意思?让他送我?你们旅店在哪个天南地北?”那汉子已经发动了摩的,马达轰隆,他眼睛不看宝玲,说:“急什么?他是我小舅子,让他送你去,我还得再回城里接生意呢。”说着开动摩的呼地冲出去,拐了个弯,顺着来的路一溜烟开跑了。
    风卷着零星的雨滴溅到宝玲脸上,天色暗下来,她骂了句粗话,转身瞧瞧那个愣头青,见他剃着光头,国字脸,脸膛赤红的,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于是问:“他是你姐夫吗?”愣头青点点头:“是哦,是我姐夫。”宝玲又问:“你们的旅店呢?在哪里?”愣头青指了指山那边,说:“那儿,一刻钟就到。”末了不好意思似的说道:“能不能等我一会儿?很快的,打完这圈我就送你去,先进来吧,屋里暖和。”
    宝玲探身向屋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有好多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大呼小叫地打牌。愣头青没待宝玲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拽进屋子,并且拽着她的衣袖不放,把她连拉带扯拖到一个正蹲在窗下干活的女人面前,说:“嫂子,替我照看一下客人,我要打完这一圈,他娘的赢回来。”那女人丢开手里的活儿,站起来,撩着围裙擦擦手,骂道:“你这猪猡,还想赢回来,死吧你。”掉脸对宝玲露出笑容,客气地说:“请你先歇歇,我倒水给你喝。”她端了张木凳让宝玲坐,又倒了杯热水递给宝玲,接着说:“牌这样东西害死人,你只要一沾边就像抽大烟抽上了瘾,输了想翻本,赢了更想赢,真是害死人的东西。”那女人站在宝玲面前如一堵墙壁,高大壮实,面孔上线条像雕刻一般富有立体感,左眼的眼珠蒙了层白翳,估计是坏的,她那浑厚的嗓音与男人无异。
    宝玲呆呆地端着那只脏兮兮的茶缸,不敢喝水,其实此刻她非常口渴,端着茶缸,脑海里翻腾着班驳的词句,用来形容眼下的心境。屋里点着两支瓦数很高的灯,十分亮堂,除了围坐在牌桌边打牌和看打牌的人,靠壁还坐着一排人,有男有女,有一个女的怀里抱着入睡的小孩,轻轻拍打,哼着歌儿。其他人都安安静静,像坐夜车打盹的旅客。由于屋子不通风,抽烟的人多(几乎所有男的嘴巴上都叼着烟),烟雾如澡堂里蒸腾的热气,加上一股难吻的异味,令人难以忍受。
    那女人大概怕冷落了宝玲,便就地而坐,将手肘搁在宝玲大腿上,撑着下巴,热情洋溢地注视着她,说:“被着急,等那猪猡打完牌就送你去,我们这儿的人没办法,全嗜牌如命。”宝玲将大腿稍稍挪动一下,示意自己吃不消她这么重量的膀子,那女人并没领会,继续她的叙述:“你看看,这牌桌上的人从来没有中断过,白天夜里,一茬接一茬,我们这里做摩的生意的就不说了,他们全是猪猡,宁愿在横在牌桌上,也不肯好好做生意,被拉来住店的人也像中了邪,看着看着,一下就像苍蝇叮上了屎……”她的话被牌桌上突然爆发的吵闹打断,望过去,原来一局已经结束,有人赢了,有人输了,赢的人狂笑不止,输的人大骂不休。
    宝玲想站起来,——愣头青答应一局完了马上送她的,从愣头青笑得牙齿都快掉光的态势看,一定是赢了,那就更应该马上送她了。那女人显然料到宝玲的意图,重重地压住她的大腿,不让她起身,那只蒙着白翳的眼珠骨一动不动,煞是可怖。“别急,喝口水,”那女人见宝玲不喝水,笑了笑,朝靠壁安安静静坐着的人努了努嘴,“你看看他们,正在休息是吧,其实他们在这儿几天啦,等着接手呢,那帮猪猡打累了他们就接上去打,轮换着来,快拿我拖死了。我开这个小店本来只是买些零碎,为过路人提供方便,赚两个小钱糊口过日子,但是自从弄了这张牌桌……弄牌桌本来也是为过路人解解乏,让那帮猪猡消磨时间,他们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生意做,结果呢倒把我自己给搭进去了。牌桌开张至今,没有一分钟停过,我又不能甩手不管,觉没得睡,吃东西一顿不接一顿,胡乱对付,打牌的人要吃要喝噢,有的客人还要求休息,都得我照管噢……”宝玲扮了个滑稽的表情,撮起嘴唇“嘘”了一声,把已经冷却的茶缸塞到老板娘(现在宝玲知道她是这儿的老板娘了)的手中,看来老板娘误解了她,接过茶缸一仰脖子一口便喝光了水。宝玲笑眯眯地慢吞吞地说:“我玩牌从来玩不转,但是,我想看看他们怎么会这样疯魔。”
    宝玲闲来没事的时候,也与朋友们在茶吧和酒吧打牌消遣,有时打“斗地主”,有时打“争上游”,最普通的便是打“八十分”。宝玲牌艺不精,纯粹是玩儿,不像有的人那样着迷,在牌桌上较真,面红耳赤,伤和气。老板娘见宝玲有心参与,噔噔噔走到牌桌边,伸手揪住愣头青的耳朵,笑骂道:“猪猡,输了不肯下,赢了又不肯下,滚一边去,让人家城里这位姑娘来玩。”
    宝玲坐上牌桌才知道,他们打牌实际上是参赌,打是“争上游”,规则很简单,“下游”输给“上游”三毛钱,“三游”输给“中游”一毛钱,赌资之小使宝玲哑然失笑,一天全争了“上游”最多也就赢个十元二十元,喝一杯象样点的咖啡都要四五
[17楼] kakablue1984 2007-07-18 01:48:50
    宝玲走到屋子外面,被猛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一种虚虚渺渺的梦境感觉,没有重心,飘飘忽忽。手机上显示了许多未接电话,有的号码熟悉,例如向迅,至少打过十来个,有的陌生,估摸一下,或许其中有洪晃的。宝玲先给向迅回了电话,撒了个谎,向迅倒没追究,让她注意身体和安全她又按所有陌生号码打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不甘心,又逐个打了一遍,她的预感没错,她惊喜地听到了洪晃的声音。
    “听说你现在藏身于一个风水宝地?”
    “我看见你站在山坡上,太阳很好。”
    “哟!千里眼呀,想不想听我说一件滑稽事情?”
    “打了两天牌?”
    “我赢了又赢,他们就在我鞋子里灌冷水。”
    “……”
    “他们使坏。”
    “做记者的,对各种事物应该是有些判断能力,人在日常生活里的所作所为都是潜伏着危机的,到了非常时期,许多因素交合,就成了残酷争战的根本缘由。最残忍的争战也不过是日常生活里的细节的放大,性质是一致的。人们忽视小偷小摸,忽视打架斗殴,以及一切与善为敌的东西,靠制度,靠人为的外力是制约不住的,它总是要爆发的……好了,这个问题没必要去说,因为不是靠说,而是靠做,真理是最简单的。”
    “说呀,说呀,我想听听。”
    “……”
    “喂!”愣头青已经骑在摩的上,一脸不耐烦,开始发动了,“吵着要走的是你,磨蹭着不走的也是你,快点噢,我还得回来接别的客人。”
    “等一等……喂,你在不在他们说的那个旅店?”
    “告诉我,你的目的?”
    “目的?没有,真的没有。”
    “那么,情况可能更加复杂,我得考虑考虑,一个年轻女人不辞劳苦东跑西颠,为了什么呢?没有目的的目的,非同寻常。”
    “如果说有目的,不过是好奇心而已。”
    “好奇心?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如果你是幼儿园的稚童,因为好奇心去做某件出格的事,我是认可的。”
    “出格?喂,我出格吗?”
    “快点噢!”
    “知道知道!”
    “是谁?”
    “我马上就来了,见面再说好吗?”
    “……”
    眩目的阳光使她晕晕的发飘,天色湛蓝,轻柔的白云,微风和煦,鸟儿啾啭着。山坡上几棵老树的枝桠上残留着几片绿色,山坳里的碎石里伸出一撮撮细长的茅草,远处的山脉闪烁银片般的光斑。宝玲望着阳光下发出乌光的蜿蜒的柏油路,不知道哪头来的路,哪头是去的路,再掉头望望空地上那间油毛毡搭建的简易房,孤零零的,像个年老色衰的弃妇,但体内依旧是热烈的,涌动着不可思议的激情。这便是为何我们被现象深深迷惑,——若是没有奇遇,没有意外,对活着的愿望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应该感谢上苍,应该敬畏。
    “快点噢!”愣头青几乎是在吼叫了,“磨蹭什么!”
    这回,她恭顺地走到他旁边,说了声,谢谢,然后骑上去,像恋人一样搂住他的腰,这是一个年轻的异性的身体,带着原始的野味,在阳光下,在清风中,性别超越了身份的符号,摩的飞快地开动。
    “要开多长时间?”宝玲紧贴他,他的光头在阳光下紫黝黝的,令她浮想连翩,心像鸟儿在飞翔,“这路,你挺熟吧。”
    愣头青顿时来了劲头,撒开把,耍杂技似的伸展双臂,说:“这路噢,我闭着眼睛都能开回去。”
    此时正是一段下坡路,车速飞快,她觉得路面的起伏犹如波涛,耳边风声呼呼,太阳光像温柔的雨滴,赐予她沁入心甸的感动,——她伸手过去,蒙住他的眼睛,咯咯地笑着:“好呀,好呀,让我看看你的车技。”
[18楼] kakablue1984 2007-07-18 01:50:25
    老板娘刚送走一批客人又接到下一批客人,招呼着给大家端茶送水,忙得不亦乐乎。这时候,里间传来老龚老牛般的叫声,老板娘像听到主人呼唤的机警的猎犬,立即放下手里活儿跑进去。里间很小,大约五六平方米,点着一支油灯,暗咕隆咚的。一只用来取暖的火炉散发些须热量,靠墙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上摆放着碗筷之类什物,没有凳子,也没有床铺,墙壁上贴着皱巴巴的佛像。老板娘进去时见老龚做着要尿尿的手势,于是赶紧端了盆子前去接,看着老龚有力的像自来水龙头里冲出的尿尿,老板娘心里感到慰籍。听人说,如果男人的尿尿淅淅沥沥,像莲蓬头里喷的水,说明身体不行了,男人的健康就看男根是不是有劲道。算一算,俩口子成家已经二十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相濡以沫一路走来,该是庆幸,唯一让俩人抱憾的是没能生儿育女,老来缺个照应。再说了,人吃五谷杂粮,难免这里病那里痛,——譬如老龚现在这样,丧失了劳动能力,单靠老板娘一个人忙里忙外,即便是铁打的,也总有撑不住的时候。老龚倒是没有什么病,就是有点儿怪,不能坐下来,更不能躺下来,坐下便会呕吐,躺下便要窒息过去,不及时抢救,肯定翘辫子,因此只好一直站立着。老龚原先能够替老板娘帮帮手,做些小活,后来干脆躲起来不见人,躲在暗阒阒的地方,长年累月站立着,站着吃饭,站着睡觉,站着屙屎撒尿,连行夫妻房事也是站着,——俩人都想得开,凡事只要习惯就适应了。
    到了最近,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老龚发觉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走动,两脚像生了根似的扎进地里,他曾试图用工具(例如铲子、刀子之类)切割,却导致了大量流血,这意味着他的身体已象一棵树一样禁锢在绝地;其次,老龚发现自己除了需要喝几杯水之外,对所有食物一概拒绝,因此,他只保持了尿尿的功能,这样尽管减轻了老板娘的劳动量,精力也大为不济,有时他望着老板娘替他接尿尿时(紧盯他男根)的贪恋目光,深感自己对不起她。再者,老龚虽然是个大老粗,倒喜欢考虑些知识分子的玄妙问题,这也是老板娘毕生崇拜他的原因之一,——自从两脚生根,老龚在思考深度和广度上可说是愈加精进。有一天,某个姓洪的先生来访,交谈之后,深为赞赏,告诉他了一句佛的真理: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老龚尿尿完毕,见老板娘有离去的意思,便说道:“我想与你说说话,你也正好歇一歇。”老板娘闻听马上点头应允道:“噢,噢,我在听。”她边说边动手替他做肩部按摩,——说起按摩,她特地跑到城里的桑那浴室跟师傅学习,为的是让老龚不出门就能享受城里的服务。老龚抬手摸摸老板娘的面孔,说道:“你辛苦了,这是上天给你的机会,像我一样,人呀,最大弱点不是怕自己过得不好,而是怕别人比自己过得好……”他被老板娘按摩得筋骨舒爽,喉咙里不由得如猫咪似的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忘记了说话,像听戏那样闭起眼睛,一摇一晃的,脑海里飘拂朵朵白云,自己伫立云端之上,混混沌沌,迷迷蒙蒙,转眼间便鼾声大作了。老板娘裂嘴笑了笑,蹑手蹑脚走到门帘前,又回首望望熟睡的老龚,心里有点儿歉疚,并非她不愿倾听他说那些云遮雾罩的大道理,实在是没时间,外面这么多人等着伺候,一天忙到晚,都忙不过来,幸亏她身高马大,体质好,一般人早累趴下了。
    新来的客人里,有一个男的很眼熟,想了半天,才记起他是那个姓洪的先生。洪先生并没有上前与老板娘搭话,安安静静坐在靠墙的长凳上,在乱哄哄的气氛里显得孤立,但他暗中注意着老板娘的动静,等她稍有空隙,便装做若无其事的摸样凑过去,问道:“你丈夫还好吧?”老板娘一把扯着他的膀子走到人少的地方,说:“刚才我就认出来了,你是洪先生,我正想找你,帮帮我,老龚称赞你不得了,说你很神,他现在长到地里去了,会不会变成一棵树?如果变成一棵树,我怎么办?”洪先生的膀子被她捏痛了,打了两下她的手,可是她不松开,用力地瓣了瓣,也没瓣开,于是洪先生说:“你不懂,一棵树是什么含义,你问你丈夫,他会回答你的。”“不行!”老板娘似乎有些迁怒于洪先生的意思,将他的膀子捏得死紧,仿佛以此来解恨,“他说你很神,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洪先生动气了,再次用力瓣她的手,可是她的劲儿太大了,手像铁钳一样,任他怎么瓣都纹丝不动,他恼怒地说:“如果你是一棵树,就会知道他现在多快乐,根本用不着你费心思!”老板娘倔强地说:“我不费心思?他是我老公,我不费心思谁费?他说你很神,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好,好,”洪先生只得服软了,“你松手,听我给说。”老板娘并没有马上松开,只是稍稍少花了一点劲,使洪先生不至于痛得吃不消,她冷笑地威胁道:“反正我是没有退路可走,他说你很神,我就只能靠你了。”
    洪先生朝人群瞟了一眼,发觉没人关注他和老板娘,一批人围着牌桌热火朝天打牌,一批人安坐在墙沿打盹,几个孩子追来追去闹着玩儿。
    洪先生是来向老板娘打听事情的,结果被她揪住不放,心里憋屈,又无法可想,说道:“有些事情和你讲了也是白讲,你认识不到,我告诉你,我的一个朋友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狗,你相信吗?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只狗,普通会人相信吗?但这是千真万确的。”老板娘眨眨眼睛,疑惑地问:“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狗呢?……这么说,老龚变成树就避免不了噢?”洪先生说:“我那朋友原先还是一个有钱人,开了几家店……总之,他现在变成了狗。和你丈夫的情况很相似,有一个变异过程,开始的时候是不能睡觉,一睡觉就做噩梦,而且噩梦是连续的,今天接昨天,明天接今天,像白天的日子一样,成了两种生活……我说这个,你明白吗?”老板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着又使劲摇摇头。洪先生吐了口气,说:“后来他不敢呆在屋子里,如果在屋子里就必须把门窗全打开,连坐汽车也不肯关门,再到后来,干脆住到桥洞里边,我们劝也劝不住。有一回,他不小心掉进了河里,他不会游泳,挣扎了一刻便沉到了河底,浮起来时已变成了狗,狗天生是会游泳的。他游到岸上,毕竟是人变的,所以跑到我那儿找我……”“我不信!”老板娘大声驳斥道,“他沉下去说明已经死了,根本不会变成狗,狗是碰巧落水的。你别想糊弄我,把两件不相干的事胡乱扯到一块!”“废话!”洪先生也大声呵斥,“你懂个什么!他跑到我那儿,用前爪在地上写了一行字:我是老贺。我那朋友姓贺。我一看便清楚事情的真相了,老贺变成了一只地道的狗,是那种杂交的黄毛草狗。”
    “骗人!”老板娘依然愤愤地嚷嚷道,“如果说老龚变成一棵树还有些科学在里面,你朋友突然变成狗就完全不科学,连三岁的小孩都不会相信。”洪先生心里窝火,又不便发作,说:“你可以去问问你丈夫,你是认识不到的,因为你太浅,一粒沙子里有三千大千世界吗?你相信吗?什么叫大千世界?”老板娘愣了一下,果然松手了,喃喃地说:“这倒是的,老龚也这样讲过的,我进去问问。”说着迅速转身跑向里间,洪先生嘘了口气,甩了甩膀子,揉揉被她捏痛的地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尔后悄悄蹩到门帘边,偷听里面的动静。他听见里面传出轻微的唧唧咕咕的谈话声,偶尔听清一两个字,内容大约是关于老贺变狗的经过,他原打算撞进去参与谈话,转念一想还是在外边等候为好。于是靠墙蹲下,双手抱膝,眨眼工夫便眼皮发粘,迷迷糊糊犯起困来,而且竟然说睡就睡过去了。
    等他被老板娘喊醒时,想站起来却无论如何站不起来,不知是睡得时间过长的原因呢,还是别的缘故,身体完全僵住了,像石膏被固定住了似的。不得已,只能向老板娘求助道:“请你帮我一把,拉我站起来。”老板娘像一只巨大的鸟俯瞰着他,笑吟吟地问:“洪先生,你是不是来找一个漂亮的女人?”洪先生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有些呆滞地说:“不是,是一个女人要找我,我怕她找错地方,所以才来这儿接头的。”
    俩人形成的仰望和俯瞰的关系显然让老板娘很得意。为了表示谦和,她稍稍弓下腰,缓缓说道:“那女人被他们拉来住旅店,在我这儿呆了两天才走,打牌打上了瘾,赢了好多钱,要不是他们使坏,在她皮鞋灌凉水,说不定她现在还没离开。”洪先生仰着脖子说话颇不舒服,又提出请老板娘帮他一把,拉他站起来,老板娘不置可否,双手撑在墙壁上,——这样,她的整个上身便像一个罩子罩在洪先生头顶,她依然笑吟吟地说:“那女人是你什么人?老龚说你很神噢,会不会是跟你私奔来了?”
    “瞎说!”洪先生使劲活动身子,竭力想要挣脱蹲地姿态的束缚,但是身体不听使唤,这使他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嘲弄,恼羞成怒。“你瞎说!她是记者,与我探讨关于信仰方面的问题,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想看一看老板娘面孔上的表情,——然而,由于老板娘的面孔已经驾临他的头顶,角度不够着,他只看得到她的水袋似的胸脯,于是他放缓语气道:“我担心她和我走岔,因为我已不住在那个旅店了。”老板娘不声不响过了片刻,终于做出拉他起来的决定。
    洪先生站起来的刹那间感到非常头晕,并伴随严重的恶心,这是蹲久之后的身体反应。他接过老板娘端来的水喝了两口,急急地问:“请你告诉我,那个女……记者什么时候走的?”老板娘见他不喝了,便抓过他手里茶缸,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干里面的剩水,歪着脑袋瞅着他,反问他:“你刚才说我不懂信仰是吧?”她将茶缸底拍得啪啪响,继续说:“我不懂吗?信仰就是活着受苦,积德,修下辈子的福。”洪先生不愿再做反驳,甚至不想与她多说一句话,鼻子里哼了一声,猛地推开她,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到屋子外面。

    宝玲在焦急的等待中总算接到洪晃的电话,“喂,你在哪?”她几乎是语无伦次了,“人家在你的房间,一夜未归,难道又躲到别的什么地方?”
    洪晃此时正站在宝玲给他打电话的位置,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一种虚虚渺渺的梦境感觉,没有重心,飘飘忽忽。手机上显示了宝玲打来的几十次记录。
    徐徐清风,天蓝得如深海一般。
    山坡上<
[19楼] guest 2007-07-18 05:11:22
顶!
[20楼] guest 2007-07-18 07:02:30
看不下去,写的这么差李小山也太没自知制明了吧,还在不听的狂贴
[21楼] kakablue1984 2007-07-19 01:20:35
    宝玲迷迷沉沉地醒来,窗帘上摇曳阳光的影子,摸出枕头下的手表看了一眼,已是九点多钟,赖在暖融融的被窝里回忆梦的残片,嘴唇和舌尖都留有被牙齿轻咬的痒痒的感觉,回味起来,宛若焐在身旁的洁白的瓷器,带着她的体温,却因质地不同的缘故依旧冷冷冰冰。
    宝玲坐起来,发呆地望着窗帘上的阳光的影子,嫩肉色的窗帘闪烁着暧昧的味道。她思考了一阵有关暧昧这个词的含义,思考并非她的特长,况且,她不喜欢追根寻源,用向迅的话说,她像一首歌里唱的,是典型的跟着感觉走的人。——正如此刻,心里隐约闪烁那个念头,好象星星点点的火苗逐渐扩展成大片耀眼的灼人的火光,与窗帘上的摇曳的阳光一样,令她心旌摇荡,于是赶紧穿衣服起床。
    简单梳洗过后,宝玲信步走到天井里,望见女主人弓着背坐在矮凳子上拣菜,待宝玲走近时抬头朝她笑了笑,又立即低下头,并换了个坐的方向,本来是侧面对着宝玲,此时却给了宝玲一个背影,以这样的连贯动作表明她没有与宝玲说话的意思。
    天井方方正正,不很大,却是透风而敞亮的。四周是两层楼的白墙黑瓦房子,走廊用质地厚实的木材做成,没上油漆,涂了山里人喜欢的半透明的姜黄色的桐油(包括门窗,也是上的桐油),看来山里人特别偏爱木质的本色。阳光斜照在二层楼的白墙上,非常明亮。空气也如阳光一样清澈,隐现着细细的晶体般的光斑,山风像悠闲的鸟儿在头顶舒缓地掠过,从远处飘回轻盈如丝的回音。宝玲做了两次深呼吸,感觉整个身心处于愉悦的颠峰。
    出了大门,宝玲沿着细沙铺成的路径走向大路。
    阳光洒在布满叫不出名儿的花草上,仍可看到晶莹的闪亮的露珠,田垅般的空地上栽种了许多半人高的树苗,相隔百十来步远的地方是另一所同样的旅店,数了数,延延绵绵大约有六七家,依傍着大路,几乎处于一条直线之上。
    宝玲步入大路,路约有五六米宽,路面是用细沙铺成,绵实而有弹性,像用巨型的机器夯实过的,又如刚刚洒过薄薄一层水,洁净和清爽。大路的一边是大片的水草茂盛的沼泽地,一直延伸至三四里地外的山脚下。水草中间的水洼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一股股雾状的水汽在离地几米高的位置缓缓流淌,无数鸟儿欢快地飞翔,啾啭声声,令人心驰神往。
    宝玲朝大路的两端眺望,一端通向晨雾尚未褪去的深山,一端消失在愈远愈迷茫的距离里。在她的经验中,这种被空间限制的空旷反而更为广大,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个空旷以外还存在着不可计量的空间,世界之外还有世界,是吧?——她不禁痴痴地哂笑起自己来。
    尔后,宝玲决定往山那边走一走。
    她踏着绵实而洁净的路面,以均衡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大路上没有过往的行人和车辆,她看了一眼手表,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路面的脚印和车辙,有些奇怪,四下里竟然看不到一个活动的人影。在鲜活的阳光、空气和自然的怀抱中,印象里的真实性在一点点隐没,像某样沉入湖水的东西,只能在荡漾的漪涟中呈现出隐约的貌相,——按正常思路,每一家旅店都应该显示些做生意的活气,不至于连人影都不见。但是,她很快寻到了理由,或许这个时候正该如此,宛若夜深人静之时,没有人出没一样。
    太阳冉冉升高,宝玲逐渐地感觉到了阳光的热量,尽管空气仍旧清冽,带着晨雾般的凉丝丝的湿润,她的身体开始发热了。此刻,她走到了桥上,回望来的路,她住的旅店已很遥远。
    这是一座难得一见木桥,桥面约五米宽,都是用同样粗的木条铺成,以方木制就的扶拦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像旅店里的门窗一样上着浅姜色的桐油,在太阳照耀下闪发金属似的光。由于河道较宽,木桥看起来显得很长。宝玲走到了木桥中央,河流不太湍急,却发出颇为响亮的水流声,——哦,河水真清澈啊!宝玲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清澈的河水,水浅之处可以见到水底匍匐的绿色水草,奶白色的鹅卵石,鱼儿悠然地游动,水深的地方就如深山幽谷。她在心里丈量着河心的深度,感觉到一股惬意的凉爽迎面而来,——只是,洒在河面上的阳光有些刺眼。
    过了桥,便是一条进山的蜿蜒的路。
    宝玲发觉,这是一条天然的劈山而造的路,成语里有鬼斧神工这一说,真是不假。路两边除了陡崤的长满树丛和葛藤的山坡,便是面貌峥嵘的巨大的岩石,岩石上纹路犹如人工雕塑过的,仿佛能够看出刻意的艺术处理的痕迹,岩石靠下的地方蒙着绒毯似的厚厚的青苔,渗出颗颗晶体状的水珠,往上则展示坚硬的生铁般的质感,在阳光下透出盔甲似的幽光。
    宝玲仰望四周的峰巅,层层叠叠的峰巅形态各有不同,像远远近近的姿势相异的塑像。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下,许多感触霎时汇集起来,嗅着植物的气息,聆听穿越在峡谷里的风儿的声音,一边抗拒这样的陶醉——此情此景,她想思考些问题,一边又身不由己地融化进去。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弯,渐渐地,她听到了如风儿一般的乐曲的声音。
    转过一个大弯,是一块地势相对平坦的盆地,盆地高处,有一座画檐雕栋的四方亭子,大约十几个女人聚集在亭子里演奏乐器。宝玲走近去,发现她们年龄全在四五十岁以上,有几个已是白发老太,穿着一律的黑色衣裤,有的站着,有的坐着,非常投入地吹拉弹奏。宝玲迈着小步走进亭子,逐个儿地打量她们,她们仿佛根本没察觉有人来访,面色凝重而肃穆,完全沉浸在吹拉弹奏之中。宝玲静静地倾听了片刻,乐曲的旋律像寒气逼人的冰块,使她心灵一阵阵哆嗦,她从未听过如此哀怨的曲子,如诉如泣,如泣如诉,每一个音符都沾着哀伤的泪水,随着旋律在哀怨的感情里延长,她感到心头无限的空虚。
宝玲也从没见过好些奇里古怪的乐器,譬如,有个上年纪的女人敲击的所谓琴,是一排竹子,两端用小木块固定起来,担上几根铁丝,然后以鹅卵石在上面来回磨擦。再譬如,那个看起来年纪最老的女人,吹着一根很粗很长的竹竿,竹竿上还有弦线,边吹边拨动弦线。也有的乐器是宝玲熟悉的,譬如二胡、扬琴、笛子、洞箫、小锣鼓之类。
[22楼] kakablue1984 2007-07-19 01:21:35
    宝玲刚才走了好多路,有点累,于是蹲下来歇歇,尔后索性一屁股坐到冰凉的地上,静静地听着乐曲。原来,她们虽然一刻不停地演奏,但只是同一种旋律的不断重复。宝玲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了,拉拉靠在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的衣袖,想打听些究竟,可是那女人愤怒地扭了下身子,还瞪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等到她们停下来(从宝玲走进亭子开始算起,足足超过了两个小时),宝玲看见她们一个个都累得够戗(因为她们演奏的时候太投入了),特别是那几个老的,曲子一完,马上靠在别人身上闭起眼睛打盹(并且很快鼾声大作)。一个扎着一根粗辫子的满面雀斑的女人走到宝玲面前(此时,宝玲已站了起来),“请问,”雀斑女人礼貌地哈了下腰,“这位小姐,您是住店的吗?”
    宝玲连忙礼貌地欠身回答:“是啊,是啊,我住在那边旅店里。”
    雀斑女人笑了笑,说:“不住店,是不会有人来这儿的。”
    宝玲仔细端详着她,问道:“你们是在排练吗?”
    “不是排练,是正式演出,我们每天都在这里演出。”
    宝玲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可是,你们这样演出,对谁呢?不是一个听众也没有吗?”
    雀斑女人仿佛不解地眨巴眼睛,疑惑地问:“非得要听众才演出吗?”尔后又掉转脸望望她的同伴,追问道:“是这样吗?”
    宝玲觉得自己太唐突了,连忙说:“很对不起,我不了解,因为……我是刚来的,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雀斑女人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反而以宽慰的口吻说:“情况有些特殊,我们的乐队已经成立了很多年,开始的时候只有两三个人,后来慢慢扩大,不断有人加入进来,你看,现在都快二十人了。”
    宝玲被她的友善态度感染了,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不到热闹一点的场所演出呢?那样,可以让很多人欣赏你们的乐曲呀。”
    这时,刚才还靠在别人身上打盹的白发老太插嘴道:“这位姑娘,你不知道啊,我们的演出对象不是活人,是死人。你听了一定觉得奇怪是吧?这里面有个历史问题。”
    从装束上看,老太显得土气(黑衣黑裤),但从其容貌口吻判断,并非一般村妇或山民,有阅历和厚度。
    宝玲看出老太不象在开玩笑,不禁有点儿悚然,僵硬地笑了笑,说:“你们给死人演出?……我知道的,好象有这样一种说法。”
    雀斑女人说:“说来话长,我们乐队的成员来自四面八方,里面有干部,有教师,有老板,有经理,有职员,有个体户,有工人,有农民,有家庭妇女,有城里人,有农村人,还有少数民族的人,每个人的生活经历都不一样。有的幸福,有的不幸福,有的条件优越,有的非常困苦,但是我们有缘走到一起来了。我刚才讲了,我们乐队成立了很多年,开始的时候人不多,后来不断有人加入,不断有人加入……这位小姐,你好象越听越糊涂了是吗?我告诉你直接的原因。你觉得我们这里的景色如何?是的,没人否认,这里太美了,简直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曾经喜欢旅游,到过许多地方,游览过无数风景区,与这里相比都有欠缺,一点不夸张,这里就是人们传说中的桃花源!告诉你,我们乐队的成员全都是寡妇,我们的丈夫全都死在这里!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全都鬼使神差,来这里自杀。”见宝玲惊得目瞪口呆,雀斑女人放缓一些语速,同时伸手拍了拍宝玲的肩膀,继续说:“这是天意,是老天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我们的丈夫一个个从我们的身边悄悄地消失,跑到这里来自杀,如果不是老天预先安排好的,哪会有这样巧的事呢?况且,这地方并不是有名的风景区,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它的位置,连个地名也没有,我们的丈夫一个个跑到这里来,就像被无形的手牵来的……对了,包括我们自己,丈夫离家后,我们居然也像被无形的手牵着,一个个先后到达这里,像事先约定好的,来这里报到。”
    “听起来让人有些糊涂,”宝玲长长吐了口气,以迎合和讨好的口吻说,“不过,世上无奇不有,像你刚才讲的,一个缘字便可解释这一切。”
    “是啊,”雀斑女人高兴地点着头,拉住宝玲的双手,对她的给予的理解表示感激,“你来这里也是缘分,我注意到你刚才站在一边听了我们很长时间,要是平常人,早就不耐烦了,以前也有人来过,听几分钟就跑了。”她的手冰凉冰凉,宝玲感觉心里发毛,借着观看景色,抽回双手,讪讪地说:“你们每天为死者演出,够有毅力啊。”
    老太又插上来说:“高山流水遇知音,是古人的至高境界,刚才我说我们为死人演出只是一种表达,正如我们的丈夫在这里殉葬一样,目的在过程中变成了手段,为演出而演出,你信吗?不过,没有死人谷,一切都无从谈起。”
    “死人谷?”宝玲的嗓音有些颤栗,“这么美丽的地方叫死人谷?”
    雀斑女人指指右边山坳的方向,说:“走过去大约五十步,转过弯,便是悬崖峭壁,中间有一个深谷,我们的丈夫都是在那儿跳下去的,所以被我们称为死人谷。那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啊,美丽得没法形容,万木苍郁,百花争艳,水光山色,唉!如果按照人们习惯命名,应该叫做美丽谷才准确,你想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去。”宝玲马上摇头拒绝了,她环顾这群站着或坐着的黑衣黑裤的女人,她们的脸色一个个都像某种出土文物的颜色,神情都是呆滞的,除了与她搭话的老太和雀斑女人,其余人犹如泥塑木雕,眼珠一动不动(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正前方。
[23楼] kakablue1984 2007-07-20 03:58:50
    昨天,宝玲被愣头青领着通过一个隘口,眼前猛然展现出一幅仿佛梦幻中的图景: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空气宛如甘泉一般怡人,与一路所见的荒山野岭,所经受的弥漫沙尘相比,俨然是两重天地。她霎时萌发出怪诞的感觉,像从一间家徒四壁的陋室一步跨进富丽堂皇的殿堂,眼睛和心理都适应不了。接着,她又遭遇了匪夷所思的事情,刚踏进旅店的大门,女主人面无表情地迎上来,二话不说,一把扯过她的包,径直走向楼梯旁边的房间。她跟着进去,见女主人把她的包扔在床上,回头说:“洪先生去找你了,你们走岔了。”她急忙问道:“洪先生去找我了吗?他为什么预先不和电话我联系呢?”女主人定神地瞅着她,突然张开缺少两颗门牙的嘴,像要咬人似的,转而腼腆地笑笑,说:“洪先生一直在等你,等得头发都白了,昨天我还开他玩笑,说洪先生你等的是哪位贵客?戏里的伍子胥一夜急白了头,洪先生的头这两天也白了有大半。”宝玲立即反驳:“别逗了,根本不可能!”女主人不和争辩,自顾说:“你一进门,我就知道洪先生着急的原因了,原来是位这么漂亮的姑娘。”宝玲忍不住追问:“他的头发真的白了?”女主人咂了下嘴,说:“谁诳你?前两天他还一头黑发,后来,我看他老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就到大路上张望,一会儿就到大路上张望,叫他吃饭他都不吃,晚饭也不吃,只见他不停打手机,很着急,昨天头发已变白了。”“不可能!”宝玲仿佛有些气恼,厉声地说,“他不是这种人。”女主人惊讶地望望她,气咻咻地说:“你不信?那我们打个赌好了,等他回来,他的头发若是白的,你输我一百元钱,若是黑的,我输你一百元钱。”女主人是典型的农村妇女,个子偏矮,罗圈腿,肤色黝黑,黑中泛出黄青,脸颊上有一块紫红色的瘊子,神态倒是朴实,没有一点骗人的样子。宝玲略顿了顿,解嘲地笑着说:“打什么赌呀,不如现在我就把一百元钱给你,我信,算我输了。”说着掏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女主人一愣,犹犹豫豫地伸出两只手,将钞票紧紧夹在中间,一边用力点着头,一边作揖似的说:“既然我们打过赌,那我就收下了,反正肯定是你输的。”
    “这是洪先生的房间,”女主人机灵地岔开话题(却在不经意间迅速将那张百元钞票塞进裤子口袋),像猫咪呜噜着说,“你要是不喜欢住楼下,我帮你们安排到楼上去,上面还剩一间空的。”宝玲咯咯地笑起来,说:“搞什么呀?以为我们是夫妻还是情人?来这地方幽会!我是记者,我是来工作的,替我找一间安静些的单间。”尽管嘴上这么说,宝玲的心弦像被敏感的指尖拨了下,发出一声叮咚的颤音,同时伴随着纷乱的挠心的幻觉。
    宝玲安顿下来(在楼梯旁的另一房间,这样,她与他正好在楼梯边的一左一右),已近中午时分,于是她不停地打他的手机,但始终不通。宝玲想起女主人讲到他等她消息的时候也是不停地打手机,可是她没接着。宝玲草草吃了几口女主人送来的蛋炒饭,喝了点青菜汤,便犯起困来,——毕竟,从来没有打过这么长时间的牌,又挨了一夜冻,已疲劳之极,歪在床上睡着了。
    才睡着没一会儿,宝玲迷糊迷糊感觉到有人在摇动她的身体,——怎么回事?明明关了门锁上了嘛,谁能破门而入呢?宝玲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睁眼一看,只见是个女的,约四十岁左右,短发,戴了副眼镜,站在床前,一只手按着宝玲的肩膀。
    宝玲猛地坐起来,惊问道:“喂!你是什么人?怎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闯进我的房间?”
    那女人可怜巴巴地说:“非常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我也是万不得已,刚才听老板娘说您是记者,我想啊,记者都是见多识广的,所以厚着脸皮求请老板娘开了您的门。”那女人的嗓音尖细,像还未发育的女孩,但是眼镜的度数很高,眼睛都变形了。
    宝玲怔怔地瞅着她,好久才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那女人一屁股坐在床沿,紧挨着宝玲,憋出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五官都撮拢了,仿佛刚刚喝了一碗难喝的汤药,说:“我不容易啊,一个人带着一个儿子,原先住在城里,后来听人说这里好,就搬到这里来住。我的儿子今年十三岁了,原先在城里读初中,后来不读了,因为我儿子不喜欢上学,只喜欢做试卷,每天要做,不停地做,几年来不知做过成百上千张试卷了,如果没有试卷做,就像犯了羊癫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一有试卷做立竿见影就好了。我为了他这个惯癖简直愁得要死,到处求人出试卷,还不能重复,重复的他就撕掉,记者小姐,我实在没办法啊,求求您帮我出两份试卷吧,出难一点的,做记者的见多识广,帮帮我吧。”
    宝玲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睡了,穿衣服起床,一边说:“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了,什么数学,化学,物理,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英语,全还给老师了,我哪能出试卷?你趁早找别人吧。”
    那女人像要哭的样子,说:“该求的我都求了,我还经常跑到城里去花钱买试卷呢,要不我付您酬劳行不行?”
    宝玲好说好歹把那女人打发走,——咦,她奇怪,刚刚说话这工夫,竟如跑了三千米长跑,精疲力尽,累得骨头散架,坐在床沿歇息,瞌睡虫像药粉一样纷纷扬扬袭来,坚守了片刻,醉汉似的一头倒下,迷迷糊糊睡过了去。
    不长时间,又听到敲门声,像约定好的暗号,敲一记,停顿一下,再敲三记,——她迸住声息,胸中像揣了一团火,他妈的打算怎么着!现在是大白天,哪有大白天三番两次撞上鬼的?!——但是,她蓦地觉察,并非有人敲门,敲击声是从楼上传来,是有人在敲击楼板,敲一记,停顿一下,再敲三记。这就怪了,这旅店成了白公馆渣滓洞了?楼上的人在用这个办法与她联络呢?宝玲一边倾听一边在房间里转圈子,注意力集中在敲击声的规律上,敲一记,停顿一下,再敲三记,间断的时间大约为一分半钟左右,——职业习惯使她警觉起来,肯定是事出有因的,她决定上楼去看看。
    宝玲叩了半天门才有人姗姗打开。初见之下,她大为惊讶,眼前这位老妪弓腰驼背,皱纹密布的面孔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老人斑,稀疏的白发绾了个小小的发结,用烂桃子似的无光的眼睛盯住宝玲,翕动着一颗牙齿也不剩的瘪嘴。
    “对不起老人家,”宝玲像问路的陌生人一样恭恭敬敬地说道,“我住在您楼下,听到楼上一直在敲,影响我正常睡觉,我想问一问原委,行吗?”
    老妪微微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喔,喔,影响你睡觉了喔,……没法子,我们没法子。”
    老妪扶着门,堵在门口,意思是不让宝玲进屋。宝玲思量,老妪该有一百岁了吧,可能还不止,倒是个少见的老寿星呢。
    “能不能让我进屋说话?”宝玲踮起脚尖歪着脖子朝里面张望,但由于门只开了一小半,屋里又暗,看不清什么,“让我进去好吗?”
    屋子里的摆设很像是一户住家,除了床铺,桌椅,橱柜,电器之类,还有液化气灶,锅碗瓢盆什么的,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最显眼的是床前那只藤制的大摇篮,里面窝躺着一个人,一条毛毯连头带脚盖得严严实实,摇篮的上方悬挂着响铃和玩具,窗户被一床棉被遮得密不透光,靠一支油腻腻的暗淡灯泡照明。室内臃塞着一股混杂的难吻的气味,像粪便的臭,又像臭鱼烂虾的腥气和食物的发馊味道。宝玲想吐一口口水。她摸出面巾纸抹了抹嘴唇,问:“老人家我能帮您做点啥吗?如果要敲敲什么,我可以代劳,您吩咐就是。”
    老妪自顾坐到摇篮边的凳子上,掀开毛毯,说:“我不是敲喔,瞧瞧,我父亲他,没法子,他要听拍子,才睡觉喔。”老妪举起一根拐棍,忽然嘿嘿地笑起来,继续说:“你们住在楼下的人,开始都这样,不习惯喔,找上来理论,后来习惯了,不敲,你们就没法睡觉,一敲就睡觉了。”说着,老妪用拐棍敲击起楼板,敲一记,停顿一下,再敲三记。
    ——此刻,宝玲感兴趣的已不是敲楼板的事,摇篮里躺着老妪的父亲,意味着屋子里还有一个更老的活人!如果老妪一百岁,老妪的父亲至少也得一百二十岁!宝玲情不自禁一步跃到摇篮边,——果然,她看到,一张苍老但却神采奕奕的面孔,朝她吐着舌头笑呢。
    “您的父亲?”宝玲似乎很难为情地喃喃地说,“真是……高寿。”
    摇篮里的老人笑出声,抢着说道:“喔,姑娘,我不好,惹怒了父亲,把我赶出来了,……喔,不好不好。”
    “真的呀?”宝玲叫出了声,“您父亲还健在?”
    老人转动眼珠仿佛寻找什么,欠起身,抬起胳膊,向他女儿示意他要坐起来,老妪气冲冲地一把按住他,嘴里咕噜了几声,他乖乖地躺好。他说:“是我不好,不听爷爷的话,喔,不好,惹爷爷生气,父亲一发怒,把我赶出门,我和女儿都回不了家喽。”老人的嗓音特别,像弦线很松的琴,音质带颤栗,发着吱吱的余声,仔细看,比老妪还年轻些呢,用鹤发童颜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只是一只眼睛是瞎的,另一只似乎也不管用,——因为他正伸出手想摸摸宝玲的面孔。老妪有点不好意思,走到宝玲旁边,老妪身上的气味好厉害(宝玲一进屋就嗅到了),老人身上都有那种叫做老人气的味道,嗌得宝玲左躲右避。老妪说:“没法子喔,父亲眼睛不好,一年四季躺在摇篮里,吃喝拉撒的,事情麻烦喔,我身体又不如以往,不晓得……往后怎么样喔。”
    宝玲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道:“您父亲,他为什么一年四季躺在摇篮里呢?”老妪想说话,可是蓦地咳起嗽来,好似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咳得弯背弓腰像只虾子,宝玲赶紧替捶捶背,关切地问她要不要喝口水,此时摇篮里的老人说:“随她,随她,经常这样,不想回答问题,就装咳嗽。”末了,自言自语说:“你们喔都不懂,人出生就睡摇篮,少不得这个,老了回到摇篮,你们都不懂喔,我父亲,我爷爷,我爷爷的父亲,爷爷父亲的父亲……数不清,这位姑娘,来,让我摸摸你。”老妪像急刹车似的突然不咳了,大声地气恼地说:“烦死人喔,是我,上辈子做了大坏事,注定这辈子倒大霉,摊上你这个父亲,白活了!”摇篮里老人闻听此话,
[24楼] kakablue1984 2007-07-20 03:59:25
    宝玲像小偷似的逃出来,在楼梯转弯处遇到一个家伙,拦住她的去路,笑嘻嘻地问:“这位小姐,刚才是不是在201房间?”宝玲愣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我刚来,对这里不熟悉,不知道这里情况。”那家伙的脸部造型像电影里的狼人,腮帮削下去,牙床凸出来,并且很窄,裂嘴而笑时,露出紫红的牙龈和长长的牙齿,眼睛分得很开,细小的眼珠如棕黄色的玻璃球。半白的头发像猪鬃一般竖着,肤色宛若腌制了很长时间的火腿,酱色中带有土黄色,穿着一件看来已有数十年历史的涤纶蓝色中山装,皱巴巴的灰布裤子,一双沾满灰尘的破黑布鞋。他笑眯眯地望着宝玲,沙哑地说:“我已了解过,所以在这里等你,想让你到我房间里坐坐。”说着,没有丝毫征求宝玲同意的意思,如交警那样平展手臂,做出指挥宝玲往楼下走的姿势。
    那家伙自称姓邝,广旁边一个耳朵,并下令宝玲喊他邝老师。“住在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邝老师推开自己的房门,回头对宝玲眨巴着眼睛,“我得及时提醒你,特别是那个姓洪的,你是来找他的吧?此人问题大了,干着反科学的勾当!你要注意,科学的敌人就是我们大家的敌人!”
    宝玲跟着邝老师懵懵懂懂进了屋,暗阒阒的,缺氧似的,怯生生地说道:“我是干媒体的……需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没办法。”
    邝老师不依不饶地斥责道:“根本不是这回事,你是记者,更应该懂得科学的重要性!”
    宝玲立即点头附和道:“当然当然,科学才是真理嘛。”
    邝老师的屋子简直像个实验室,堆积着数不清的瓶瓶罐罐,几口盖着棉垫的瓮子,以及盛着清水的大木盆,由于煮沸的钢精锅里蒸发热气(盖子发出噗噗的声音),一股强烈的刺鼻的药水味像飘洒的毛毛雨,宝玲用劲捂住鼻子和嘴巴,——显然,这个举动引起了邝老师的不满,“嗨!我这是科学,我是在为社会服务,为人类服务!”邝老师站在宝玲面前,由于光线暗,看不清表情,“等我告诉你我的作为,你就会明白,科学是抗拒不了的!”
    俩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尺,宝玲感觉到邝老师的臭臭的唾沫星子,想挪后些,但没有退路,屋里挤得无插足之地。
    宝玲孤立无援地站在原地,望着邝老师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拿起一只小小的钵子,举到宝玲面前,说:“实话告诉你,我的发明超过了一切以往科学发明的总和!以往的科学发明只解决局部问题,而我的发明是从根本上解决了人的生存质量问题,我要你回答,我们活着的最大愿望是什么?”
    宝玲装出沉思的样子,迟疑着,然后可怜巴巴地说:“根本的问题,我……不懂,回答不出来。”
    邝老师似乎突然高兴起来,边咳嗽边嘿嘿笑着说:“是的,是的,一般人对于这样的根本性问题都回答不了,人类自始至终都有一个终极的生活目标,那就是活得快乐,人类文明的一切成果也是为推动这一目标。”
    邝老师故意卖着关子,笑嘻嘻的,半句出半句进的,将科学史上例子和现实做了比较,似有所指,又不得要领,混混沌沌的,听他说话犹如软绵绵的重物压在头顶,使得宝玲感觉越来越吃力,越来越气急,昏头脑胀的,两腿都打起颤来。——忽然,邝老师话锋一转,厉声说:“那个姓洪的是什么东西?我与他辩论过,完全是个骗子,宣扬的那套货色,是典型的封建迷信,只有极其愚昧的人才会信那一套!你也信他么呃?”
    “我想……知道,邝老师您,”宝玲小声地喃喃地说,“所做的科学研究是什么?刚才您讲超过了所有……我不太懂,毕竟,普通人对科学的了解停留在哥白尼、牛顿、爱因斯坦……”
    “他们都是科学的表皮!”邝老师激动得几乎喊起来,细小的眼珠熠熠生辉,像发怒的犬类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双手举着他的钵子,“是外在的东西,与我们每个人的生存没有关系。古人说,不知人,焉知天。天体、时间、机械,等等一切,都在我们以外。而我,抓住了人最实在的最根本的需求,研究出让我们每个人都能够快快乐乐生活的快乐药水!”
    “快乐药水?是什么东西啊?”
    邝老师大为不满地呵斥道:“你的理解力这么差吗!就是一种喝了就会快快乐乐的药水!懂了吧!”
    宝玲赶紧点头附和:“懂了懂了,那真是太好了。”
    邝老师捧着他的钵子凑近鼻子嗅了嗅,说:“我穷尽毕生精力研究出至今为止最伟大的科学成果,但是,我不会以此沽名吊誉,申报什么诺贝尔奖,国家科学奖,我要用我的科学发现造福全人类!”
    宝玲寻思着如何摆脱这位神神叨叨的邝老师,但被邝老师一眼识破,邝老师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着说:“是不是对科学抱有抵触情绪!呃?你们做记者的都不相信科学还得了吗?”
    宝玲赶忙摇头否认:“我绝对相信!你的快乐药水,是个新生事物,听说有个地方,一位高人研究出了一种药水,放几滴在水里,就能把水变成油,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能源问题,如果……”
    邝老师打断她,怒不可遏地说:“愚昧!这个例子与我南辕北辙,唉!为什么我遇不到一个真正热爱科学真正信仰科学的人呢?为什么!你们……你一定在想,我的科学发明是否实际应用过,是不是?你们这些人啊,说到底全是愚昧!只愿意随大流,只相信众人认可的东西!我曾经有过发明,专治骂人的药水,喝了就平和平和,不再骂人。专治嫉妒的药水,喝了就心理健康,不嫉妒任何人和任何东西,还有……诸多别的发明。但是我发觉,从根本上解决人的生活质量,还是快乐的问题,因此我花费了巨大精力去研究本着我对人类的热爱和忠诚……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只研究出了药引子,缺乏条件投入批量生产。作为记者,你责无旁贷必须帮我把这项最伟大的科学发明推广出去,推广到全社会全人类,这样做,不过是利用你在媒体工作的便利而已!”
    宝玲实在忍受不了屋子里的气味,快要窒息了。
    这位邝老师,在暗阒阒昏蒙蒙的背景里变幻着他那张奇形怪状的面孔,伸缩,变色,牙齿龇着,牙龈全露出来,细小眼珠如尖刀令人害怕。
    邝老师连珠炮似的教导宝玲应该如何书写关于快乐药水的报道,预言这篇报道一经发表,宝玲必将名垂青史,并且可获得极大的利益分成。
    宝玲真的快要窒息,快要倒地。她蓦地转过身,摇晃着向门外走去,邝老师一步追上,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站住!老子警告你,老子是好心,劝你别上当,姓洪的是什么东西?是科学的敌人!科学的敌人就是我们大家的敌人!”
[25楼] kakablue1984 2007-07-20 04:00:02
    终于,宝玲等到洪晃回来了,一见面,竟有一种亲人久别重逢的感觉,连自己都奇怪,怎么会像小姑娘似的慌乱,心砰砰跳,面孔通红。
    与印象中一样,洪晃冷冰冰的,用应付的口吻说:“我到县城转了转,没别的。”宝玲仔细望着他的头发,说:“听人说你的头发白了,有这回事吗?”洪晃顿时脸红了,转过身背对着她,气恼地说:“白了又怎样?是白了!”宝玲犹豫了一下,上前去扳他的肩膀,使出她特有的撒娇的天性,说:“没白呀,不是黑黑的吗?”洪晃一边躲避着一边说:“是黑黑的,我去县城染黑了。”宝玲拍了拍手,欢叫道:“那我该要回我输的一百元钱。”
    刚才,宝玲一听到叩门声便断定是洪晃回来了,一个激灵从床上跃起,但没有马上冲过去开门,蹑手蹑脚走到门背后,等了一会儿,没见动静,反倒有些着急,于是像狗一样趴到地上,脸贴着地,眯起眼睛,试图从缝里看看他是否还在。宝玲觉得自己很傻,既然人家来叩门了,就该赶快开门,憋了一肚子话等着与他说呢!——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结果人家走了。宝玲不打算再维护自尊,一把拉开门,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他的房间门前,抡起拳头砰砰砰地猛敲。
    ——洪晃笑了,显得可怜巴巴的,迟疑着说:“我不太明白,你在电话里也没有说清楚,跟踪追击的目的,是工作需要么?”宝玲淑女般地抿嘴而笑,停顿片刻才说:“工作有那么重要吗?我对你抱有神秘感,想多做了解,如此而已。”宝玲自作主张坐在洪晃的床上,歪着脑袋顽皮地打量着他,——他的房间够乱的,乱七八糟,墙上贴着许多写着大大小小文字的纸片,墙边摆放着各种植物的样本,桌子上一台笔记本电脑,几本翻开的字典和书籍,以及塑料袋保温杯和吃剩的食物,——宝玲特地朝床底下瞄了两眼,果然,鞋子袜子袋子像垃圾堆。宝玲已洞察到他内心的虚弱,这是一个信号,以此为突破口便能够胜券在握。
    “听说,你……”宝玲站起来,挑逗地扭动腰肢,“因为等我不来,急得头发都白了,我对你这么重要吗?”
    他愣了愣,转身推开窗户,倔着脖子向外张望,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是个误会,不说这个,不说吧。”
    宝玲嘟着嘴巴,跺了跺脚,说:“不,我想听!”
    洪晃迅速瞥了她一眼,说:“是有点着急的。”
    “那么,我对你很重要?”
    “有……点吧。”
    “为什么呢?”
    “……”
    “说呀,你说呀!”
    “因为……”洪晃斟词酌句地说道,“你预先打来电话,约好了,我担心你半路出事,毕竟你是一个年轻……姑娘,所以,就……有点慌,我也说不太清楚,头发怎么会变白的。”
    “这可说明了一个问题。”
    “别误会,我是……”
    “行了行了,我逗你的。”
    现在,宝玲眼里的洪晃不再是以前那个神神鬼鬼的高深莫测的让人生厌的像石头似的家伙,而是寻常的血管里流淌着热血的男人,——他变了,凭她的细如针尖般的直觉,他作为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已从自身内部瓦解了。
    谢天谢地,——阿门,事情终究是朝着她的意愿发展的。
    宝玲优雅地伸出手去,咯咯地笑着:
    “握握手呀,我们终于见面啦。”
[26楼] kakablue1984 2007-07-20 04:00:36
    傍晚时分,洪晃像贼似的从房间的后窗跳出去,由于心中慌急,没有测算好距离,一下落进了没膝深的水沟里。更要命的是,水沟的淤泥将他的双脚牢牢陷住,枷锁一样卡得死死。水冰冷的,冰冷刺骨,他打着寒颤。刚才从窗户往下跳的时候,感觉应该落在田埂上,可是在空中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落进冰冷刺骨的水沟中。
    此时落日将天幕染成橙红色,只有头顶的天空泛现纯兰的底色,色泽间的变化宛若油画的细腻笔触,丰富而富有机理感。风儿一阵紧一阵松,刮得枯黄的篙草簌簌抖动。群鸟在他头顶盘旋,似乎对他的窘境有所察觉,唧唧喳喳地嬉戏。他的视线越过宽阔的田垅,是那片深不可测的树丛,黑呼呼的,隐藏着有待考察的巨大秘密。他做过几回尝试,双手撑地,弯腰弓背,使劲拔腿,无济于事。应该怪自己,其实无须顾及宝玲是否真的在偷窥,一整天,他不敢迈出房间一步,生怕宝玲在偷窥。而他自己也像一只机警的狗,竖着耳朵一丝声响不放过,倾听宝玲房间的门是否开启,间隔不到一分钟便潜到窗帘那边向外观察,看看宝玲是否溜出房间。奇怪的是,宝玲的房间一直没有丝毫动向,不知她躲在里面干些什么,或许也像他一样,在偷窥他的行踪。
    正当洪晃进退两难之际,忽然看到有人从田埂上缓缓走来,一阵欣喜,救星到了。他向那人挥舞双手,如果不是顾忌宝玲听到(他瞥见宝玲的房间亮起了灯),还会大叫起来。那人发现了他,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他。天色已经暗下来,辨别不清对方的相貌。那人不说话,只是打着手势。洪晃心里着急,拼命向那人招手,意思是让那人走近。双方似乎都弄不懂对方是何含义,互相打着手势,像两个哑巴。
    天色越来越暗,连手势都看不太清了,晚风骤紧,刮得枯黄的篙草簌簌出声,鸟儿的啾啭声也泛滥成灾,如夏日的繁闹的蝉鸣响成一片。
    洪晃急死了,急得一脑门子汗,心里大骂那人死脑筋,他妈的你就不能走近些么?——总算,那人最终领会到了洪晃的意思,朝他缓缓走来。等那人到了洪晃面前,洪晃蓦地惊讶得合不拢嘴来,——这是谁?怎么和我长得一摸一样?天底下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么?
    “咦?”洪晃被那人拉出水沟后,一边抹着皮鞋和裤管的泥水一边压底嗓音说,“我们俩人好象长得一摸一样嘛,你不觉得吗?”
    那人指指宝玲的窗户,捂着嘴巴嘿嘿地笑,然后打了个让洪晃跟他走的手势,返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顿了顿,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自作主张提起洪晃的腿,脱去湿漉漉的皮鞋和袜子,并丢进水沟里。洪晃光着脚站在冰冷的田埂上,哆嗦着,不知所措。
    夜幕如期降临,四周显得如此空旷,冷风飒飒的,那人一把拽住洪晃的袖口,不由分说沿着田埂奔跑起来。
    洪晃像一条笨重的牛,在那人的牵引下钻进一片纵深的树林,里面黑咕隆咚的,阴气逼人的。他光着脚,跌跌撞撞,被地上的石子和断枝之类东西扎出了口子,疼得要命,想停下来查看一下伤势,但被那人生拉硬拽着。那人不停地叽叽咕咕埋怨,嫌他太磨蹭。好不容易捱出树林了,望见不远处一片灿烂的灯火,据建筑的样式看,似乎是一个很大的庄园。但是面前横着一条约二三十米宽的河,河水映衬那边的灯火,光斑像无数闪动的金箔。
    由于刚才赶路,洪晃此刻不感觉冷了,只是脚很疼,他想坐下来看看脚板的伤势。可是那人脱掉自己的皮鞋,扔到他跟前,“穿上吧,我们要趟水过去。”那人边说边挽裤管,还做着手势示意洪晃也把裤管挽起来。
    “你是谁?怎么越看你越像我?”洪晃一手拎一只皮鞋,跺着脚,倔强地说,“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跟你走!”
    “他们都说你厉害,说你功力不得了,能够观天测地,我看……”那人鄙夷地说,“你一副木呆呆的样子,徒有虚名罢了,说不定还是骗子呢。”
    “什么意思?”洪晃有点火了,他非常想凑近些仔细瞧瞧那人的庐山真面目,现在,他感觉连那人的嗓音也与自己一摸一样,“除非我有分身法,难道……”
    那人出其不意一拳砸在他头顶,砸得很重,砸得洪晃摇摇欲坠,“不来个当头棒喝,你是醒不了的!”那人像大人教训小孩那样揪住他的耳朵,几乎是吼叫起来,“装腔作势也得看看时间,别罗嗦,快跟我走!”
    虽然看起来是一条河,水却只埋到小腿,原来河里有一条暗堤,约一两尺宽。那人牵着洪晃的手,走到河中央,开口说:“小心点,没有我领着,你肯定要掉下去淹死,会游泳也不行,水深得不得了,下面的水比冰还冷,掉下去是必死无疑的,死在这条河里的人已不知其数,当地人都知道,所以都离得远远的,只有这条堤,可以通过去,但是除了我一个人外,谁都不知道。”洪晃犹如走钢丝般的,晃晃悠悠的,水冷刺骨,冻得他血液都僵住了。
    “请你……”他现在已经很惧怕那个家伙了,而且对处境完全失去了判断力,天又黑,什么都看不清,糊里糊涂地嗫嚅地问,“我想打听一下,我们究竟要到哪儿去?”
    那人猛地扯了他一把,扯得他脚下拌蒜,差点儿掉下堤去,及时托住了他的腰,扶他站稳。那人突然干笑了几声,训斥道:“你这东西啊,什么时候不装腔作势世界就太平了。”
    洪晃没想到,这座庄园有是如此一番景象,他曾出入过许多高级场所,大到政府的国宾馆,小到地头蛇的庄园,林林总总,有高贵典雅派头十足的,也有浮华富有竭尽奢靡的,似乎都在这儿完美地结合起来。自被那人领进门他便暗暗惊讶,树丛后边竟然窝藏着这样一块绝地胜景,借着精心配置的各种方位的灯光,那些树阴掩隐中极具设计感的建筑物,那些微微闪光的玻璃窗户,那些如玉石般半透明的墙面,一一呈现。有型有款的柱子和挑檐,既不像仿古的伪古董,又没有照搬西方样式,而是依据地貌走势做了上佳搭配。游泳池和人造瀑布之间的关系就是例子,包括水池和回廊,绒毯似的平坦的草坪,遮阳伞和桌椅,匆匆一瞥,一时难以评析,只感觉豪华中的尊贵,尊贵中的雅致,不知主人是何方神圣,品位和格调皆为一流。
    那人把洪晃带进一间大屋子,灯光宜人,很温暖,摆放着盆栽植物,和一些漂亮的鲜花。墙壁上挂着出自名家之手的书法作品,李白的诗和柳永的词句。地上铺着厚厚的织着波斯图案的羊毛地毯,屋中央安放着棕色真皮沙发,玻璃茶几上搁着果盘茶杯和咖啡壶具。洪晃注意到一边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其中有自己出版过的好几本书。
    洪晃终于有机会看清楚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了,俩人互相打量似的盯住对方瞅了好一会儿。确实,他的感觉没错,——那人几乎和自己一摸一样,不是几乎,是完全一摸一样。那人就是他,是他本人的分身。但……这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的。
    “你应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洪晃坐到沙发上,脱下那人的皮鞋,扔在一边,像平时练功那样盘腿而坐,口气显得很自信,“你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分身,否则不可能和我长得一摸一样,引我到这样的陌生地方,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那人一反刚才盛气凌人的架势,变得低眉顺眼,讨好地嬉皮笑脸说道:“刚才情况急,鄙人(那人自称鄙人时表情颇为滑稽,带着明显的表演成分)来不及向您解释,鄙人并不是您的分身,鄙人哪有这道份?您是大师,大人物,鄙人不过是个当差,混口饭吃而已,您别急,一会儿您就知道了。”边说边为洪晃倒了一杯滚热的咖啡。
    洪晃想摆摆架子,用眼神示意那人把被子搁到茶几上,但是那人刚将杯子搁下,他立即像抢夺一般端了过去,顾不得烫,一口接一口地啜饮,转眼间便底朝了天,又示意那人快满上……洪晃喝了四杯咖啡,吃了几颗葡萄,一支香蕉和两块甜点,感到身体暖和了,精神徒增,掉过头去鄙弃地望着那人,慢慢吞吞说:“我猜这地方不像是一般私人庄园,说吧,是谁的?”
    “您的裤子还是湿的,”那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绒裤和一条外裤,一双袜子和一双皮鞋,摆了个举案齐眉的造型,“请您换上干净的,他们在等您呢。”
    “他们?”洪晃顿了一下,皱紧眉头问,“他们是谁?”
    那人指了指上空,道:“您是半个神仙,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听说您修炼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功柱达到了两万丈,远远超出大气层,进入了太空,真了不起啊,如果达到三万丈的话……”
    “无知!”洪晃瞪着那人厉声喝道,“什么两万丈三万丈,异端邪说!我现在……别罗里罗嗦的,你说的他们是何许人也?人呢?”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元钱硬币,以更加低三下四的口吻说:“实在对不起,您是大师,您是半个神仙,但是我想和你打个赌,看看接下来的事情会朝哪个方向走……”那人将硬币摊在手心里,像小偷似的哆嗦着问:“您……要正面……还是反面?”
    洪晃面对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摸一样的家伙,心头掠过一丝惊疑,一股轻烟似的,飘拂着。他有些头重脚轻,会不会是个圈套?他仿佛从一面变形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夸张的表演,——那就试一试吧,碰碰运气。
    他突然高声说:“正面吧,正面!”

    洪晃跟随那人跨进大门,顿时傻了,真的难以置信,宝玲她……宝玲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哈巴狗,架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与另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聊天,——那位绅士,长得有点像年轻时候的周润发,带了副金边眼镜,一见他,立刻起身迎接(他注意到宝玲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便低头逗弄起她的宠物来),口称失敬失敬,大师驾临,篷筚生辉,绅士上前握住洪晃的手,连珠炮似的讲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客套话。洪晃毕竟是见过些场面的人,脸上浮着不卑不亢的笑容,耐心等待绅士住口后,才说了句我感觉好象到人间仙境一样。
    “哪里哪里,”绅士得意地哈哈大笑,牵着洪晃的手,在屋子里慢悠悠地来回踱步,“人间是人间,仙境是仙境,两者相隔九重天呐,一般人不懂这个道理,您当然不必说,神通广大,您的书我们都是拜读过的。”
    洪晃使劲摇摇头说:“我只是<
[27楼] kakablue1984 2007-07-20 07:21:56
    洪晃被欣欣带到一间类似酒吧的屋子,里面聚集了十来个男男女女,三五成群,正在喝酒聊天。吧台边上有两个家伙和着伴奏声用低沉的嗓音合唱一支老歌。光线虽然比较暗,但分布均匀的光源使得眼睛很舒服,只是男男女女都在抽烟,烟雾缭绕,空气有点儿呛人,——洪晃恍恍惚惚回忆,刚才欣欣领着他经过迷宫似的路径,他问道:“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带我来的人明明是我的分身,否则不可能与我一摸一样,可是他否认了,而你又和我的一位熟人一摸一样,你真的不是宝玲么?”欣欣咯咯地笑着说:“瞧您,连我这个不修炼的人也懂得,世界上每个人其实都是两个,只不过碰面的概率太低了,没被人们了解。两个人互为对方的影子,分别生活在不同的地点,有一个张三,肯定还有一个张三,有一个李四,肯定还另一个李四。带您来的人是您的影子,您说的那个叫宝玲的,说不定便是我的影子,这是老天安排的,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呀。”说着,将脑袋依在他的肩膀上,问道:“您是不是喜欢那个叫宝玲的?”洪晃嗅到了她的发香,心猛跳几下,幸亏是在夜晚,光线暗淡的,他感到面孔红了。欣欣绵羊似的温顺地依着他,亲昵地撒娇地说:“请您别当着一个姑娘的面老是提另外的姑娘好吗?如果您喜欢那个叫宝玲的,那喜欢我也一样呀。”洪晃使劲伸长脖子抬头观看黑暗的苍穹,根据若干年来的经验,关于男女问题,已从日常生活的词典里删除。尽管,试图回到正常人的轨道,也只涉及方式和态度,这是显然的。经验是经验,不能遮盖现实,况且,它面对现实时总是闪烁不定和磨棱两可的,这就是自己的进退两难的根源,怪谁呢?——因此他只能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把情感的线索引向空泛的应酬上去。
    他低估了欣欣的能耐,——更确切地说,是低估了女人的本事。
    欣欣有意选择了个相对偏僻的位置,这有利于谈话的私密性,又表明了某种暧昧的意味,周围那些举止失态的男男女女演示着肉欲的正当权利,肉欲像火苗一样,倘若不及时扑灭,就会熊熊燃烧。——正如此刻,他完全无法左右,浑身发烫的感觉足以证明内心的欲望依旧未曾泯灭。当欣欣自然而然将话题引向男女问题时,他像一个隐君子看到久违的烟卷那样兴奋异常。
    欣欣与他靠得越来越近,几乎脸贴着脸,可以感觉到她的温度,口中喷出的酒气犹如柔软的刷子在轻轻地刷他的面孔和脖子,心里痒痒,血管膨胀。他竭力自制着,装出散漫的摸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她。
    欣欣的女人点了支烟,抽了两口,递给他,他摇头谢绝了,恍惚中他再一次把她与宝玲加以比较,——怎么可能是两个人?他端起酒杯,或许是酒精的作用,眼睛模模糊糊,心里设计着如何作出一个越轨的动作,试探一下。但是欣欣改却变了话题:你真的相信宇宙语吗?相信特异功能?相信思维传感?相信灵魂不死?相信意念搬运术?相信呼风唤雨?相信请碟仙和扶乩?相信轻身法遁术隐身术?相信一切现象一切科学都可以由气功来解释?您真的相信被大多数人认为是迷信的东西有研究价值?……欣欣一口气提了几十个问题,全是从他书里罗列的,似乎预谋好的。他不禁紧张起来,审视地盯着她。她甩了甩脑袋,悄声说:“我闲着无聊,人家推荐我读您那些书,不瞒您说,我一点也不相信。”欣欣的反应节奏非常快,接着又说:“我不在乎死后的出路,才不管灵魂寄存在哪里呢,如果世界必定毁灭,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欣欣将脑袋靠在洪晃的肩膀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哟,”她叫了一声,整个身子依到了他身上,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你热吗?怎么出汗了?”
    “那么,”洪晃像木雕一般僵直地端坐,喃喃地问,“你认为什么是重要的呢?”
    欣欣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娇声细语道:“还用说,当然是感情啦,我最希望有人爱我,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洪晃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十足的傻瓜,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上,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女人……最看重感情,”他努力挤出点笑容,一只手抄到她的后背,轻轻搂住,“但是感情又最虚无……”
    “按你们的说法,世间的一切都是虚无的,所以捏造了什么天国、极乐世界、高层次之类,那才叫虚无,看不见摸不着。感情有温度,有血有肉,让人的身心都得到极大愉悦,是最实在不过的。”她吻了一下他的腮帮,呢语道,“就像现在这样,你不觉得舒心吗?”
    洪晃迅速朝周围瞟了一眼,——那些偎依着的男男女女,充满色情和意味和诱惑,他想起了宝玲,眼前这个与宝玲一摸一样的女人,歪倒在他怀中,灵动的双手已触及到了他的欲望底线,假如,再顺势而下的话,——那场景令人不寒而栗。
    “你的感情,是……及时行乐么?”他企图一手抓住即将飞逝的理性的尾巴,一手抓住多年来修炼出的定力,“我们来讨论一下……”
    欣欣咯咯地娇笑了一阵,嗔怪道:“傻瓜,感情有什么好谈论的。”
    “那么,”他慌急中竟然说了句,“你想直接的?”
    欣欣笑地更厉害了,喘息地说:“你真可爱,太可爱了,我修什么呀?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嫁一个比我大十几岁的男人,他有一个十来岁的儿子,我丈夫很爱我很疼我,我呢,也爱我丈夫,爱他的儿子。我会待他的儿子很好,让他爱上小妈妈,等他长大一点,就成了我的小情人,这样我就有了两个男人,他们父子会争着爱我,多好啊。”
    “哟……”欣欣骑在他腿上,抚摩他头发的过程中,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你是染发的吧,发根全白的,你才多大点年纪?”
    洪晃迟疑了一下,含混地说:“遗传吧……少白头。”
    “心事多人白发早,”欣欣很孩子气地搂着他的脖子前后摇晃,“你呀,就应该放松心情,别老是觉得天会塌下来,我会心疼你的。”
    “心疼我?……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了。”
    “……喜欢我?”
    “是啊,我喜欢你!”
    “喜欢我?为什么?”
    “你好傻,还有为什么吗?”
    “这个……我不懂……”
    “这是缘分呀,傻瓜,这个都不懂!”
    血液像带刺一样的烫,心里发烧,烧得他手脚冰冷,——在欣欣反复劝导下(几乎可说是逼迫下),洪晃喝了好几杯葡萄酒(明显过量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他推开欣欣,深吸口气,闭起眼睛盘腿而坐,腰直颈正,下颚微收,舌抵上腭,牙齿微微离缝,嘴唇抿住,身体开始逐渐地放松,口中念念有词,脸上浮现安详的笑意。静待了片刻,然后将双手置于小腹处,按住,又缓缓向上举,到达额头时,慢慢朝上翻掌,稍做停顿,接着双手分开,一边下落,落至头侧前方,两肘内靠,掌心向上,指尖朝前,两手腕一边伸直,一边在胸前交叉,形成一字形,手腕向外侧转,翻掌心朝上,指尖朝后……
    他朦胧地感觉到,周围聚集起了人群,围成扇形,不声不响地肃穆地观看着。他有些兴奋,有些得意,正待张开双臂进行下一套功法,欣欣猛地搡了他一把,险些儿将他掀翻。欣欣像发怒的鸟尖声叫道:“你他妈的是猴子吗?让人耍啊!”

    宝玲边听边笑弯了腰,抱着肚子连连说:“……别说了,笑死我了,……想不到你……这么幽默,人家还真的‘强奸’你呀。”
    “我当时是有点醉了,但还保持几分清醒,惟一让我不能自持的,是她真的太象你了,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完全一模一样!”他极其认真的口吻强调了数遍,一边偷眼观察宝玲的反应,“我确实没打算太反抗,一方面是因为她和你一摸一样,完全一摸一样的!另一方面,因为她永远脱不掉我身上的衣服,原因等会儿告诉你,先告诉你情节。她把我拖进被窝,便开始解我的扣子,我喝多了点,身体不听使唤,心想好吧,看她的本事,如果她能把我的衣服脱掉便是天意。于是我装做酒醉,闭上眼睛睡觉,由着她摆布。她脱掉我的外衣,说了句,你是体形蛮不错嘛,还没啤酒肚。等她吭哧吭哧脱去我两件毛衣后,就有些奇怪了,自言自语说,怎么回事呀,穿了多少衣服?她呼吸很重,手忙脚乱一件一件剥我的衣服,开始的时候还耐心,有条不紊地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顺好,后来就乱丢了,床上,椅子上,地毯上,到处乱丢一气,偌大的房间里堆满了被脱下的衣服。她终于发火了,嘴里不干不净骂起人来,什么东西!老娘碰过的男人多了!老娘今天非剥光你不可!抽干你!再扔到后院喂狗去!”
    “你在说神话故事呀?”宝玲笑得有些不自然,嘴角明显抽搐了几下,“按这样的逻辑,你身上的衣服无穷无尽,永远脱不光啦?”
    他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着上天,说:“我绝无半句假话,苍天作证!”
    “原因呢?”
    “我第一次知道脱不完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在一家浴室,我去洗澡,结果没洗成,因为我脱啊脱啊,脱了一屋子衣服,仍然脱不完,从此后我再也没尝试过做这件事,至于原因,不太好解释。”
    “你想表明什么呢?”
    “你不相信是吧?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某些听起来离奇的事情是缺乏现实依据的。然而,现实是什么呢?现实就是人们看到的日常生活吗?”
    “我觉得……”
    这会儿,夕阳光将整个天幕映得红彤彤的,一架亮晶晶的飞机缓缓地飞过,给凝滞的背景带了动感。风儿夹着炊烟的气味,旷野如此开阔和静谧。木桥和山峦的剪影,像静止的色泽浑厚的油画。
    她听见了水流的声音,犹如某个器官的本能反应,思路杂乱,心跳异样,身体一阵阵燥热,眼睛像发情的母猫炯炯有神。
    “我来分析啊,按你的说法——”她的嗓音微微发颤,回避他的眼神,由于夕阳的红光,一时辨别不出她的面孔是否红了,“那个所谓的‘欣欣’与我长得一摸一样,于是你动了凡心,这个逻辑证明了,你把她当成了我?”
    “不太准确,”他马上大声反驳道,“不是当成了你,就像此刻,我不会把你当成她,宝玲<
[28楼] kakablue1984 2007-07-20 07:22:40
    在洪晃和宝玲外出散步的当口,旅店里发生了大事。难得碰面的老板和小舅子闹起了口角,闹着闹着,老板甩手给了小舅子一记耳光。当时,一家人正在一起吃饭,饭桌上菜肴丰盛,由于老板和小舅子常年在外拉客,很辛苦,家里的女人特地尽心尽意弄了一桌饭菜款待他们。家里的女人知道,苦点钱实在不容易,盖起这家旅店,开始时生意不错,红火了一个阶段,后来旁边又一下子冒出了好几家,于是就有了明争暗斗,互相拆台,一方面打价格战,一方面在服务质量上注水,形成了恶性循环。现在客源越来越少,已到入不敷出的程度了,都这么硬撑着,但是大家心里清楚,总有撑不住的时候。老板喝了几口闷酒,便责怪起小舅子太懒散来,只晓得贪玩,年纪也不小了,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孩,经不起人家两哄三哄,把家里一点底子全抖露出去,这世道人心多坏啊,像你这样下去,等着喝西北风吧。小舅子也喝了点酒,借着酒劲顶撞姐夫道,我都成了你们家的长工了,你们赚死了也不会多分给我半个子儿,我何苦为你们卖命?老板顿时怒气冲天,骂小舅子的良心给狗吃掉了,如不是我看在你姐姐的情分上收留你,你早就拖着棍子沿途讨饭了。小舅子不甘示弱,称自己即使帮别人打工,也比在你家混得好,你们家剥削我够多啦。老板气得砸了酒杯,你这混蛋,怪不得把家里装窃听器的事告诉人家,原来你想帮人家拆我的台啊!小舅子竟然说,你装那玩意儿本来就是犯法的,我不能帮着你一起犯法。老板此时连他姐姐一道骂了,你们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吃里扒外,我不在房间装窃听器怎么能防止对手来刺探情报?怎么能防止他们暗算我?家里的女人倒算知趣,想拉着弟弟走开,以免再冒犯家里的皇帝。但是小舅子借酒装疯,口吐狂言,要求马上分家,这几年我风里来雨里去,帮家里贡献了我的宝贵青春,至少也得分一半财产给我!老板一听此话便知,这个混蛋果然中了人家的离间计,这个混蛋,蠢猪,吃屎的!——他用足力气甩手给了小舅子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样,事情就闹大了,小舅子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想都没想伸手给了姐夫重重一拳,毕竟他年轻力壮,一拳便将姐夫击倒在地,哼哟哼哟爬不起来。家里的女人死活把弟弟拽开,扶起丈夫,见丈夫鼻子淌血不止,拿了块抹布来擦。小舅子却在一边说,姐姐你别可怜他,他是个老花杆子,在城里包了个年轻女人,还生了个小孩,瞒得了你瞒不了我,他在家里死抠,在那女人身上大把大把花钱,那女人原先是做小姐的,懂得怎么骗老花杆子的钱,房子弄得像高级宾馆,还买了汽车,做小姐的女人会是什么好东西?老花杆子现在全变坏了,装窃听器根本不是为了监视人家,他亲口和我讲过,要听听客人怎样搞男女关系,老不要脸!老板的鼻子淌血不止,自己用抹布捂着。小舅子得寸进尺捶着桌子叫嚷,今天就分家,拿了我那一半,以后各走各的路!家里的女人吓哭了,丈夫在淌血,弟弟又疯了,加上吵闹声惊动了房客,门口已经围了好多人,交头接耳议论着。老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鼻子淌血不止,衣襟染红了一大片,垂着脑袋不声不响往外走,众人让开道,那个姓邝的老师大大咧咧安慰他,不要紧不要紧,呆会儿我给你喝一口我的药水就没事了。老板踽踽地走出了众人的视线,约三四分钟光景,旅店就开始起火了,从几处同时烧起,火势极大,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火球。——那一刻,洪晃和宝玲正并肩伫立在木桥上欣赏晚景中的河流,河面反射天光的变幻,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天幕从红彤彤的颜色缓缓过渡到靛青色,头顶的天空呈现出深深的蓝,远处起伏的山峦像生铁一般凝重,这边辽阔的旷野沉沉入睡,地平线边缘绽放出一道游丝般的苹果绿的光带。晚风带来习习的凉意,多好啊,他和她都沉醉在这样良辰美景中,——然而,他们同时望见了旅店方向火光耀眼,一个巨大的火球将从地上升起。

    洪晃惋惜地说,我的电脑、资料、书籍、手机、钱包,全都葬身火海,你的行李也完了,从现在起,我们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宝玲笑眯眯的,摸遍了衣裤口袋,掏出了一元钱,举在洪晃眼前,顽皮地说,还剩下这个,我们用它来打赌好吗?洪晃有些迷惑,抬头看着落下夜幕的天空,觉得应该以同样的顽皮才配得上她,因此双手握成望远镜的姿势,像在观测星星,一边问,打什么赌?宝玲咯咯地笑道,我能把你的衣服脱掉,信不信?洪晃跟着也爆发出哈哈大笑,笑得非常用力,身体像藤条似的扭绞着,你想试试?宝玲我告诉,不可能的。宝玲将一元硬币托在手心,凑近他的面孔,所以我才和你打赌,谁赢谁输要赌过后见分晓呀。洪晃明知故问道,能够脱掉又怎样呢?宝玲没有丝毫犹豫,咯咯地笑道,我要看看你还会不会像正常男人那样勃起来。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把他逼到了绝地,与此同时,他惊奇地感觉到,宝玲的一句话,仅仅只是一句话,他的休眠多时的男根刹那间苏醒了,像破土而出竹笋,有力地顶住裤裆。——尽管暮色沉沉,宝玲不会发现,他仍然感到无限羞愧,像个被当场逮住的贼,身体缩拢,后退几步,又愣了几秒钟,突然掉头就跑,速度快得像一只逃命的野兔。
    但是,他跑出了大约一两里路,突然停住了,大口喘气,两腿棉花似的发软,脑袋里弥漫着滚滚浓烟,可恨啊,裤裆被硬邦邦地顶着,下不来了。凉凉的夜风吹拂他烧得滚烫的面孔,——他掉转身,朝刚才的方向眺望,夜色阻碍了他,但是没有阻碍他回头的决心。
    他顺着原路小跑着,不断加快脚步,越来越担心这会儿她已经离开,要是她离开了,便失去了寻找她的下一站目标。他不断加快脚步,差不多又飞跑起来,耳边的风声呼呼的,面孔滚烫的。
    谢天谢地!宝玲仍伫立在原地。我知道你会回来,你一定会回来。洪晃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我要和你赌一赌,如果我输,我认命。宝玲发出一连串咯咯的娇笑声,你能不输吗?她边说边上前去,搂住了他,你看,下面这么硬啊,你怎么受得了啊?宝玲的手伸进他的衣服,摸到了他的肉体,同样,他的手也伸进了她的衣服,她的光滑的富有弹性的皮肤,令他像触电一般,他们相拥亲吻,——接着,衣服被剥光了,三下五除二,如剥香蕉皮似的,俩人都赤身裸体,夜色和旷野成了他们的帐篷,而习习的凉风则像吹奏的乐曲,他进入了她,那一瞬间,温润的欢娱将他彻底浸没。他大叫一声,记忆的飞轮飞旋起来,仿佛回到了第一次与女人交欢的狂喜里。

                                                                              (完)
[29楼] kakablue1984 2007-07-30 03:01:27
38.1
[30楼] guest 2007-07-30 13:35:34
继续啊!
[31楼] guest 2007-08-08 14:35:00
食之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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