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 王晟 来源:墙报
导读:同样是放焰火,蔡国强在巴黎和上海遭遇了不同的待遇。在巴黎,他的作品被时任市长贝特朗·德拉诺埃赞为“天才”,在上海却遭遇了市民的污染投诉。不少不知情的市民被大量烟雾吓坏,报警电话不绝。
同样是放焰火,蔡国强在巴黎和上海遭遇了不同的待遇。在巴黎,他的作品被时任市长贝特朗·德拉诺埃赞为“天才”,在上海却遭遇了市民的污染投诉。不少不知情的市民被大量烟雾吓坏,报警电话不绝。
比较一下同一个艺术家相似作品的表演时间和地点,会发现,其中微妙的差异导致了最后完全不同的结果:去年10月5日,蔡国强受巴黎市政府邀请,为第12届“白夜”创作烟火作品《一夜情》,其表演时间定在10月5日23:00到翌日凌晨3:00,表演河段禁止通航。这是40年来塞纳河上首次燃放焰火,为此所有细节都被精心安排,比如表演所选择的河段位于奥赛博物馆左侧,这一部分的河岸是巴黎市政府开辟出来为民众休闲锻炼使用的,平日各种文体活动不断。选择这个时间段,在这个地方来进行焰火表演,在容纳足够多观众的同时,也保证了塞纳河航运以及观众的安全,同时在心理上照顾了人们的接受度。与此同时,为应对人群聚集可能带来的突发情况,警察和消防队的急救车(法国的急救归消防队管)都在现场进行了配置,以帮助散场时疏散人群。此外,由于这个项目是这届“白夜”的重点项目,多家媒体和网站都提前进行了广泛报道,许多人知道这件事并满怀期待前来参观。
而这次在黄浦江上进行的《九级浪》表演,公众对此的了解程度明显不够,警方内部信息沟通似乎也不够顺畅——比如上海公安局的微博称,“蜀黍看见后也吓了一跳,赶紧向市局指挥中心了解情况”,更不必说在黄浦江上划出禁航段了。
与中国相比,在巴黎看到烟花爆竹的机会并不多。由于燃放烟花爆竹不是法国的传统,所以法国政府并没有统一的针对烟花爆竹的法令,不过在某些节庆日或者游行上,时不时会有人使用烟花爆竹来制造混乱,甚至点燃汽车,因此临时性禁令是存在的。在巴黎,由于分权体制,各区区政府相对于市政厅独立,因此各区警察局有权力颁布临时法令管控烟花爆竹的燃放。比如2012年法国国庆节前夕,巴黎19区警察局就联手10、11、20几个华人比较多的区警察局,颁布鞭炮禁令,在当年6月19日早8点至6月22日早8点,以及7月12日早8点至7月16日早8点禁止任何人存放、运输、转让以及燃放某些危险类型的烟花爆竹。对违规者处罚所依据的法律包括:对他人安全造成危害(刑法第223-1 条款) ;以扰乱他人安宁为目的,进行音响侵犯 (刑法第222-16条款)等,在法国政府专门建立用来方便民众查询法条的“法兰西立法网”(http://www.legifrance.gouv.fr/)上,可以找到所有这些法律条款。
相关规定非常清晰严格,万一出了事情,谁应该承担什么责任也很明确。主办方举办活动,既然得到审批,就说明其时间地点以及环境、噪声等指标符合规定。即便感到受侵扰,民众也需要有所忍耐。当然,假如一个制造噪声的活动超过规定时间或分贝,居民就可以叫警察。 既然规定清楚、渠道明晰、有章可循,自然不会有太多争议。 现实中,大家都很遵守规定。
巴黎一年一度最大的焰火表演是法国国庆日在埃菲尔铁塔上以及周边塞纳河段举办的国庆焰火表演。这是个国家级项目,埃菲尔铁塔又非紧临住宅,在焰火表演的当天下午警察就已经将烟花燃放区域的道路封闭,因此几乎不存在焰火燃放扰民的情况发生。
巴黎是个文化艺术活动特别频繁的城市,尤其是群众性活动。每年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节庆,特别是要经过主要道路和居住区、最后在城里举行的各类狂欢节。为此,巴黎人想出了一整套方法来降低这些活动对人们生活的影响。
首先是充分的准备期,一般一个大型活动的准备期长达大半年以上,基本上今年的活动一结束,整个团队就已经开始筹备明年的项目了。这给了活动组织者充足时间完善细节,进行宣传。针对狂欢节类活动,管理者则摸索出一套固定模式,尽量让交通迅速恢复。一般是警车开道,警察对巡游路线道路的临时封锁会给出一个提前量,巡游队伍的方阵通过后,即刻恢复道路通行。为迅速将道路恢复原貌,在巡游队伍的最后,除了急救车、饮水车等后勤保障车辆外,必然会配备几台自动道路清扫机和一群环卫工人,跟在队伍后面边走边扫。
值得一提的是,在文化艺术活动方面,警察通常扮演一个服务者的角色,会采取非常人性化地执法,只负责维持外围秩序。划定区域范围之内的活动只要是合法的,警察一概不会干涉,更不会轻易叫停活动。警察的主要职责,除了维持治安外,就是与公共交通公司合作,在活动结束后快速高效地疏散人群。
充分的前期准备工作、娴熟的进程操作以及高效的收尾工作,是一个文化艺术活动减少甚至消除扰民的法宝。去年,巴黎市政厅广场门口举办过一次免费烧烤大会,整只的牛羊架在中间的巨型烤架上,周围用隔离栏围起来,人们绕着隔离栏一圈一圈地排队,排到了就可以免费领取一份烤肉、几个小面包和一瓶水。尽管人数众多,但现场秩序井然。再看国内那些巨型火锅、千人份辣椒炒肉之类的活动人们一拥而上的场景,就不得不佩服巴黎组织者的经验老道,同时也要钦佩一下安静排队取餐的巴黎民众。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巴黎的人:正是巴黎民众对文化艺术活动的高认可度和高艺术修养,以及对文化艺术活动“视而不见”的常态化,才使得如此多数量的公共文化艺术活动得以顺利进行——他们知道怎么去参加和欣赏这些活动,也明白真的遇到噪音等问题,也要给出足够的忍耐。
(作者系巴黎高等文化艺术管理学院研究生,现居巴黎)
蔡国强“白日焰火”受质疑:幼稚的美国佬

蔡国强“白日焰火”作品
早上醒来,照例翻阅微博和朋友圈,看到大家讨论的最热门话题竟然是蔡国强在黄浦江为其个展做的“白日焰火”表演。作为局外人,第一眼看到焰火的照片,还是会情不自禁为之惊叹。实际上,我一直很惊叹他的想象力与艺术手法——他总是把天空、河流甚至城市作为画布,烟花作为水彩,用如此不可掌控的方法在虚无的空间和准瞬即逝的时间里完整地勾勒出他心中所要传达的画面。在我的印象里,蔡国强在国外的影响力和知名度甚于国内,或者说,国内公众接触到他的作品,是隐藏于所有国家公共事件中的,而他似乎也不太计较这些个人标签。2008年奥运会,所有具有中国特色的节目和整齐划一的团体操,都已经被人们渐渐淡忘了,而那几个从永定门到鸟巢的脚印,却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只是蔡国强这个名字,并没有像他所有的作品那样耀眼。我看到网上一个文艺青年朋友发了焰火照片,另一朋友留言说,哎呀,蔡明亮来了,怎么不叫我。朋友怒而回复,是蔡国强,我还蔡国庆呢。这当然是笑话,但也足见蔡国强并不是一位活跃于国内公众视野的艺术家。
网上铺天盖地的评论实际上都集中于指责蔡国强的艺术手法污染环境,和对这样的焰火是否算艺术的质疑。于是我看到更多长篇累牍循循善诱解读蔡国强作品的文章,当然也有高贵冷艳觉得公众不懂艺术就懒得与之较真的态度。很多人的逻辑是,蔡国强在国外主流艺术圈受到的认可是毋庸置疑的,为什么同样性质的作品到了国内,受到的待遇却截然相反,如果不是国外顶级艺术家的审美问题,那只能是国内公众的欣赏能力问题了。

蔡国强“白日焰火”作品
事实上,我对国内公众的反应一点也不惊讶。从更宽广的视角看,公众的质疑也是艺术作品的延续。
初到纽约,我曾对这个所谓世界之都大大小小的事情嗤之以鼻,我们见过太多雄伟的建筑,了解太多可供追溯的恢弘历史。有时候我不知道这是否源于自己的不自信,还是内心真的已经逐渐丧失了赞美与惊叹的能力。而纽约让我真正感觉到它的艺术魅力,并不是MOMA里每日络绎不绝受人瞻仰价值连城的名画,也不是大都会博物馆一整天也看不完的各种收藏品,反倒是那些发生在这个城市里猝不及防的“偶遇”。
纽约地铁车站里没有空调,一到夏天,就会像桑拿房一样热。上周在纽约最热最拥挤的“34街车站”站台,被一个美国行为艺术团体改造成一个临时桑拿房,团体成员穿着浴袍围着浴巾在站台里晃悠,座椅边架起烤炉并不断加水,甚至搭了几张临时的床当众进行按摩。这个在纽约成立了十几年的团体叫Improv Everywhere。“improve”意为即兴表演,据说这个团体的主旨就是随处表演随处搞笑。按照创始人查理?陶德(Charlie Todd)的说法,其目的是“制造一些令人惊讶的时刻,从而使行动者在自己的余生里对其曾经做过的举动津津乐道”。
此前我对他们印象最深的创意作品是“静止的中央车站”,他们召集了两百人,在中央车站里装作普通行人,然后在一个约定好的时刻,所有人突然静止,就仿佛时间凝固了一样。一分钟过去,大家继续此前活动,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四散离开。视频记录了这场活动发生的一切,和在站台蒸桑拿的行为一样,那些不知情的路人最后也不自觉地参与了其中,他们的惊讶、疑惑、欢笑,似乎也成为了整个艺术作品的一部分。和现代艺术博物馆那副达利的《记忆的永恒》相比,这个所谓搞笑艺术团体带给我的震撼与冲击也许更大一些。
纽约每天都会上演各种各样艺术活动,有高大上的,也有像Improv Everywhere这样并不热切标榜自己是艺术的艺术家。在这样自由散漫的城市,艺术的边界也变得格外模糊。纽约同样也有受到指责的行为艺术,有人在地铁里往自己身上泼油漆,便有人指责他破坏公共环境。有人用皮草作为绘画材料,自然也有动物保护协会的人站出来抗议。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说,“城市也认为自己是心思和机缘的造物,可是两者都支不起城墙。你喜欢一个城,不在于它有七种或七十种奇景,只在于它对你的问题所提示的答案。”我觉得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形容艺术。
我并不相信每个亲眼目睹蔡国强作品的上海人都对他创造的奇妙场景无动于衷,也不觉得大家的愤怒和不解来源于审美上的不够“喜庆”。有时候,艺术的感知更多的是和个体的经验紧密相连。很不幸,在一个一年大部分时间心情都会被雾霾左右的国家,以烟雾为基础材料的艺术作品,带来的抵触情绪远远超过视觉感官的享受也就不足为奇了。置身事外的人看到的是图片,是影像,是视觉享受,但更多的上海市民,可能只是看到烟花过后被高楼遮盖后城市上空久久消散不去的黑色烟雾,和经过黄浦江边时空气里弥漫的粉尘味道。
我理解长期处于雾霾生活中人的无奈与抑郁,就好像你无法要求一个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人,在第一眼就能马上去欣赏一个热气腾腾的面包如何充满创意。而我觉得更多时候,需要警惕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心和感知力不受“雾霾”的蒙蔽——那种由一味的愤怒、冷漠、傲慢组成的雾霾。
上个月美国独立日,我和一群朋友无所事事,听说梅西百货每年都会在国庆日放烟花,于是决定去凑凑热闹。对于所有中国人而言,烟花实在是太稀松平常的事了,我们对看烟花并没有太多的热情,纯粹只是为了体验别人的节日。烟花秀定于九点半,而六点钟在河边集合的时候,布鲁克林大桥以及附近所有的路全部被警察封了起来,人行道被人流挤得水泄不通。我们过于低估纽约人凑热闹的疯狂程度了。整整半个小时,所有人坐在马路牙子边,在高楼与高楼的缝隙里,仰望天空,看完了整场烟花秀。人们欢呼,鼓掌,对天幕上出现的图案尽情表达自己的惊讶与欣喜。结束的时刻,我听到身后楼顶有人高喊:“I love newyork!I love USA!”我和站在一旁的中国朋友面面相觑,第一反应是觉得可笑,美国人也太容易被感动了吧。不就是看个烟花嘛,至于激动成这样么?
我承认在他们欢呼的一刹那,内心也自然而然地升出某种优越感。从小到大,我们见过无数比之更盛大更绚丽更神奇的烟花,也从来没有像他们那样热血澎湃过。我已经回忆不起自己童年时代看到烟花的欢喜雀跃,也不知何时才能重温那样的感觉。在那一夜的人潮中,我突然有些羡慕这些单纯得近似幼稚的“外国人”,那些站在我身边比我年长却对烟花依旧怀着赤子之心的成年人。
蔡国强在一次采访中说:“艺术对我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保留我童年梦想的状态。我们在大千世界,慢慢成熟,面对世界的各种问题,慢慢现实起来,但是艺术能够使我保留住童年对世界的憧憬,想当艺术家的梦想,当艺术家的热情和小小的野心。最重要的在于保留小时候想当艺术家的梦。”于是,他在上海滩灰蒙蒙的天空下很努力造了这样的白日梦,又缤纷又伤感的梦。有人说,艺术实际上是同床异梦。我觉得,梦到什么不重要,最恐怖的事莫过于一个人再也没有能力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