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天中土
文/苏盈如 图片提供/王永宏 韩语访谈翻译/延光锡
「昨天一起漫步在大街上/昨天一起看电视而说笑/昨天吃了同一个锅裡的饭/我们/昨天一起远行/昨天一起想了明天/我们/昨天。」—洪成潭诗作〈兄弟〉
洪成潭(1955年生)刚下飞机,在《洪成潭版画展─五月光州民眾画抗争暨纪念台湾黄荣灿》木工师傅跟工作人员进驻佈展时分,我拖著他做起访谈。话语筹措缓慢,彷彿这些都是在心裡铸下,做了一辈子的事。1980年刚从光州朝鲜大学毕业,便直接置身反抗戒严的民眾中,担任市民军文化宣传队负责人,动员美术学生,製作看板、海报、以及大字报(新闻墙)等等。尔后近十年间,政府禁止相关出版传播品,他持续製作从5月18至28日光州抗争十日间纪录版画,许多宗教、市民、社运团体要求查明真相,他则透过美术参与运动。后来所知,军队镇压下死者191人,实际赔偿受难人数4,362名。曾於1989年与北韩通讯作品,而违反《国家安全法》而坐监三年,由国际特赦组织介入援救。直到今天,他的公开展览多在1990年以后出现,在欧洲、纽约、日本以及光州双年展等。2012年「五月光州民眾画家」在目前南韩总统朴槿惠当选前,以讽刺油画〈Golden Time崔仁赫医生给刚出生的总统阁下敬礼〉向其致敬。对於经歷政权直接迫害的创作者来说,朴拙版画至此,几乎是一种凄凉的幽默。
「起风了/拥抱著风/风/预报明天的天气。」—洪成潭诗作〈血斗六〉
黄荣灿(1920-1952)曾以版画《恐怖的检查》对二二八事件受难者表示同情,白色恐怖时期被捕,一年后枪决处死。此次展出,是為镇魂祭,洪成潭文中述及「国家暴力与屠杀不是因人类的道德堕落或卑鄙;也不是因权力欲或人性的残酷而起,而是现实遭到扭曲的结果。」什麼是暴力,他说「现代社会裡面的暴力,是所有对生命威胁跟扭曲的行為。暴力不会看重生命,会危害生命、扭曲生命成长、让生命关在矛盾中无法突破。」
我们聊到五一八,洪说「透过光州,被啟蒙、觉醒。认识这个世界是怎样,知道应该要做什麼。」从学生时期主修油画、倾向现代主义,之后开始关注民眾现实,苦恼人的、世界的问题。他说「当时政治体制下,没有视觉媒体可以表现现实。所有国内、外记者都逃出光州,没办法纪录,只有几张德国报纸拍下的照片。后来韩国神职人员出国到欧美,想告诉外面世界的人光州真相,他替他们用铅笔,画出在光州十天中看到的东西。一直反覆的画,最后乾脆选择用版画,画他看到的东西、印製,就不需要重覆。版画不只是对国家暴力的纪录,还企图用视觉表现出当时光州城市共同体,在对抗军队的过程中表现、酝酿出什麼哲学思想。这五十幅想表现亚洲开发中国家暴力的典型。」1987年六月抗争、确立制度上民主主义后,洪继续在工人、农民以生存為主的运动现场,画运动要求的作品。1992年出狱后认為韩国民主化需要亚洲视角,思考上「东亚文化原型出发,摸索民眾现实内容。」
「大街上飞扬尘土/刻写的文字像泪水一样/洒落在纸面上/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当中/像血液一样传播/殷红的鲜血凝成的/文字/每天燃烧成朝霞/大街上今天也尘土飞扬」—洪成潭诗作〈斗士回报一〉
「我的肉身/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的那个夜晚。」—洪成潭诗作〈私葬〉
问及民眾艺术,洪指「在美学上,指的是表现出当代民眾现实。艺术家的角度,则认為在不断表现民眾现实的过程中,一方面了解自己,同时了解他人。最后不只是了解,达到一种爱。」他认為「民眾艺术是社会跟我同时变化的过程。」进一步谈到艺术应该拒绝压迫、站在政府对立面,「艺术有两种自由。纯粹為艺术而艺术,在内部追求自由变革的艺术。另一种是為了人的自由、人的心而存在的艺术。对艺术重要的是想像力的自由,把想像转化成实在。但是不需要被社会、法律、制度、习俗制约的、有限的、被消毒完了的表现自由,要完整的自由。艺术家有没有争取到完整的自由,会决定跟艺术家一起生活一般民眾的自由程度。為了争取艺术家想像的自由,最起码要有一个社会的民主。」
他接著指出从外部介入的强迫性,到现在认同资本主义价值所產生的撕裂,「97年金融危机引进新自由主义政策,所有追求幸福的共同体被破坏,无论在城市、村落、职场、学校、家庭。资本主义市场的逻辑,透过把人跟人距离拉长,市场才会变大。如何复原被破坏的共同体是目前紧迫课题,是為了持续人的生活,所要共同面对的问题。破坏人跟人的关系,无法团结抵抗资本跟权力。」他同时提到在韩国「正目睹朴槿惠的新类型民粹独裁主义。以前独裁透过军队强制夺取政权,所以合法性基础弱。这个是经济至上逻辑,跟幸福无关。藉由经济口号,选举时获得政党权力、选民支持,实际运作上非常独裁。」
「地平线吞没太阳/无情无义/被霞光映红的天空/无情无义。」—洪成潭诗作〈血斗二〉
活著往往被视為胜利者的标籤。所以我们為了活著,而活下去。我问及目前转化至国家机器内部的民主与正义,包括赔偿机制、纪念日、碑、博物馆,他说:「歷史不断重演。即使有纪念日,也没办法防止事件重复出现。重要的不是政府做了什麼,而是為了人具体的幸福去防止」继续表示,「屠杀不是人内心残忍,还有体系问题。改变体系才是重要的,革命以制度变化為目的,艺术在於制度下深层情绪的变化。」最后,他提出「从受害者主体视角所看到的东亚观」。南北韩38度线,洪成潭称韩国為「更无法跨越的岛屿上的岛」。不是国家,藉由冲绳、台湾、韩国这三个重要岛屿,思考日本殖民以后美国介入政权、防共的白色恐怖结构。「亚洲和平出问题在这三个地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