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典藏今艺术 文/李立钧
去年11月,在台北市立美术馆公布「2013威尼斯双年展台湾馆」包含两位外籍艺术家的参展名单之后,就在台湾艺术圈中掀起了一阵譁然和挞伐。在许多讨论中,德国总被拿来做為参照的对象。因為在此之前,德国才公布了一份「没有德国人的德国名单」和「与法国交换展场」的决定。事实上,在德国,这份「没有德国人的德国名单」在艺术圈所引发的讨论并不亚於在台湾关於「究竟谁有资格在国家馆展出?」的争议。不过,如果德国和台湾今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非本国籍艺术家」為各自「国家代表」的话,这究竟反映出了怎样的艺术现况?而我们又该怎麼去理解这样的巧合?
1989年以后的艺术世界
代表德国国家馆参展艺术家艾未未的作品《1994年6月》(June 1994),1994,b/w-print,121x155cm Ai Weiwei
在历史上,1989这一年标示出了一个重大的分水岭 1989年,柏林围墙倒塌;东欧共產政权解体;中国发生了天安门事件,戴.克拉克(F. W. de Klerk)被选為南非总统,两年后废止了种族隔离制度;在巴西和智利则在长年的军人政权后第一次举办民主选举。在艺术圈裡,法国庞毕度艺术中心(Centre Pompidou)举办了「大地魔术师」(Magiciens de la Terre)展览,邀集超过100位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企图摆脱过去欧洲中心的视角,不带偏见地呈现世界艺术(在此之前,所谓的「世界」有等级之分,而所谓的「国际」其实是由西欧、美国、日本等少数「已开发国家」所组成)。
事实上,1989年也标示著「全球化」的开端:透过自由市场和通讯科技的发展,新世界的秩序已具雏形。在进入了21世纪以后,全球化的趋势更不可阻挡。在艺术上,人们开始去质疑西方艺术史裡发展出来的刻板价值观,譬如说去批评西方艺术裡对於「创新」的追求,或是反对20世纪末西方艺术裡要求的「现代性」、「抽象性」和「纯粹性」,主张有「不同艺术史」的存在,也认為每个文化都有权力主张自己的「艺术与文化价值」。
不过,在另一方面,在西方艺术传统裡发展出来的「艺术市场」和「展览模式」同时也迅速地渗透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在今天,艺术品已经变成了一种资本商品,流通在拍卖会、画廊、私人收藏家、艺术投顾公司之间。上个世纪的艺术中心,巴黎、纽约和伦敦,随著「市场」的转移,逐渐移至新加坡、杜拜和香港。
「客户」和「投资客」取代了过去的「收藏家」、「艺术爱好者」,「艺术市场」更成為全球市场经济下发展最蓬勃的分支之一。此外,私人美术馆、艺术博览会、艺术中心也在各地迅速被设立起来,譬如说在世纪初几乎毫无艺术市场的波斯湾地区,在不到十年内,就透过「沙迦双年展」(Sharjah Art Biennale)和杜拜艺术博览会(Art Dubai)成為当今艺术(经济)活动最蓬勃的地区。在这边,「文化」,尤其是「当代艺术」俨然成為各国行销城市、刺激观光、发展经济的工具,而「双年展」更被过去的「开发中」和「第三世界国家」视為一种以「艺术」之名,寻求「国际连结」的重要管道。
在这个背景下,我们今天所面临的艺术生态,不仅是一个艺术市场、跨国资本、艺术体制和双年展所整合起来的「全球化文化」,在另一方面,却也是每个文化重新去关注和检视「在地文化」和「自身歷史」的年代。因為在一个资讯交换、资本流通越来越密集的艺术体制裡,你唯有更强调自己的身分,才不会演没在众人之中。
国家做为身分的区分?
回到威尼斯双年展来谈,我们必须知道的是,威尼斯双年展是世界上历史最久,已经成立超过100年的双年展。在它跨越整个20世纪的身世中,身上留下的不仅仅是欧洲殖民史、两次世界大战、美苏冷战到共产主义垮台的历史痕跡,更是欧洲现代艺术史的缩影。
威尼斯双年展是今天少数仍保持著「国家馆」运作方式的双年展。回顾歷史,我们会发现,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的设置事实上可以回溯到「万国博览会」,一个因应著贸易需求、展示殖民地与工业產品的展览形式。只不过,在展场上的「国家馆」绝对不只是单纯的艺术品陈列空间而已,因為各个国家从国家馆设立的先后、场地分配、建筑形式到获奖的艺术家,无不互相竞争、倾轧、角力。也正因為如此,「国家馆」本身不只一次被艺术家拿来做為反省国族歷史的题材。在这边,最有名的应该算是汉斯.哈克(Hans Haacke)1993年把德国国家馆地板敲成碎片、翻起,反省纳粹歷史的《日耳曼尼亚》(Germania)。
不过,我们要怎样理解今年「德法互换展馆」的决定呢?事实上,早在十年前,德法两国就已经开始讨论在威尼斯双年展「互换展场」的可能性。不过,在这边「互换展场」当然不只是「抹除国界」或是「不再区分你我」的意义而已。如果把德法在18世纪以来的歷史拿来参照,我们会发现,德国和法国,这两个相邻的西欧大国,始终保持著既敌对却又合作的关系。一直到二战后,两国的边界仍然随著时局有所变动,这样的微妙关系,甚至可以联想到最近德法间对於欧盟撙节政策的歧见。「交换展馆」可以被读成一种文化上的合作、友好和开放,不过我们也可以把它阅读成一种「空间上的佔领」和「妥协」。
同样的,以今年德国国家馆策展人苏珊.根斯海默(Susanne Gaensheimer)的「没有德国人的德国名单」為起点,或许除了去问「究竟谁有资格在国家馆展出?」之外,我们更可以去想的是,究竟「国籍」,或是直接点说「拿哪一国的护照?」,还适不适合在今天全球化的艺术生态中做為「艺术家」甚至是「艺术」的基本单位?而纠缠在「国家」和「国家馆」上的争议,究竟能不能在「资源分配」或是「谁有决断权?」的讨论之外,让我们更明晰地去思考我们所身处的这个复杂时代、甚至是我们自己的过去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