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学哲谈豆满江
发起人:artforum精选  回复数:0   浏览数:1237   最后更新:2013/02/19 10:28:22 by artforum精选
[楼主] artforum精选 2013-02-19 10:28:22

来源:artforum 翻译:杜可柯


川原平,《复仇形态学杀死对手之前先把他看仔细了》(千元纸币放大版),1963,纸上水粉,351⁄2 x 707⁄8"。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随着经济复苏日本国民的生活日渐宽裕但望着手头越来越多的千元纸币他们的目光里却闪烁着怀疑起因是当时轰动全国的Chi-37号伪币事件这种千元面额的伪币制作之精细辨认起来极为困难警方在报纸上公布的可疑纸币序列号越拉越长致使日本政府不得不于1963年宣布将现有千元纸币全部换成新币(C系列)。

事件发生没多久,1964127,《朝日新闻就爆料称警方正在调查一名自称某前卫艺术小组成员的年轻艺术家赤濑川原平与伪币事件的关联并透露案情可能会有重大进展赤濑川的确印过B系列千元纸币但因为都是单面印刷所以并不能完全算是伪币。《朝日新闻不仅无视这些争议点反而添油加醋地补充了很多不实细节最不可饶恕的是报道称赤濑川用的是双面印刷),暗示他是伪币事件的核心人物:“艺术家伪造老版千元纸币请来三个商家帮忙制作黑白做工精细在展览上分发”;“这些是作品”;“警方正在追查其与Chi-37事件的关联”。尽管警方后来否认了赤濑川与 Chi-37事件的联系但赤濑川的艺术还是让他们感到了困扰按照1895年颁布的通货及证券模造取缔法》 ,赤濑川被指控损害货币的社会信用度警方以及公诉人和朝日新闻一样也把艺术家的行为目的锁定为一种犯罪企图借此压制新生激进艺术中包含的政治性和批判性

环绕在报道标题这些是作品周围的问号实际上都指向这一反叛的政治拒绝在普通的展览空间里展示传统的作品赤濑川的铜版印刷品属于一场范围更广的艺术运动如今该运动常常被人简单称为反艺术”,但在当时无论物体还是行为表演一切艺术规范和实践都被拉出来重新审视实验和修改以便对日常生活进行批判考察。19635赤濑川原平和高松次郎中西夏之创立了高赤中心(Hi-Red Center)小组三人开始了一系列被他们称作搅拌机”(mixers)的活动接着在1964年发起首都圈清扫整理促进运动”——成员走上东京街头把公共设施清理得干净到不必要的程度该活动矛头直指政府为迎接东京奥运会而发起的公共空间净化工程无论在作品还是在行为表演或文字声明中小组都尽量避免使用艺术和艺术作品的概念以便将人们对他们作品和行为的理解拓展到现有艺术概念范围之外并最终走向一种直接行动的革命形式警方和朝日新闻对此的反应都是要抢先掐灭其可能性就赤濑川的案子来说就是要把他的铜版印刷品在本质上的模糊性设定为单纯的犯罪

这场官司反而促使赤濑川更加积极地完成了他的资本主义现实主义论》。这篇对战后日本艺术理论和美学具有分水岭意义的文章澄清了赤濑川中西和高松三人艺术实验里的很多观念和原动力并阐明了他们对消费交换拟像和仿真持续而且尖锐的批判——就在同一时期欧洲部分艺术家也提出并开始拓展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的概念和实践不过格哈德里希特等艺术家基本上都不约而同地将创作限定在平面造形图像和视觉呈现范围之内赤濑川与此不同他所进入的领域一方面物质性更强另一方面实体性更弱流通的领域符号滑动的领域表象的自然化形式领域以及隐藏的连接领域

赤濑川中西和高松所参与的这场躁动不安的运动更早可以追溯到五十年代末的读卖新闻独立展在这个东京前卫艺术的大本营里参展艺术家联合创作了一系列充满游戏意味的装置行为表演和物体材料常常来自于日本持续经济增长过程中产生的各种废品读卖新闻独立展上物体这个词代表的不是审美对象而是某种被置于严格审视之下的物当时普遍存在这么一种期待艺术家把一个物体拿出来就暗示着某种怀疑无论是经过特别组合的构成物还是几乎不加修饰或改装的日常用品都像罪犯一样为了一桩尚未人知的罪行接受人们的审判


高赤中心小组内科画廊东京,1963。从左至右高松次郎赤濑川原平中西夏之


艺术家互相竞赛一样的创作催生了一种新的批判艺术话语通过日常生活的意象及其产生的废品来处理日常生活的问题这种实践让很多艺术家变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因为当时的现实是高度经济发展带来的收入增长和生活舒适度提升使得刚刚过去的政治冲突迅速被人们淡忘按照1960年初日美两国政府缔结的新日美安全保障条约规定日本将继续允许美国在本土设立军事基地以便为美国在亚洲地区各种冷战热战提供后援保证此协定在日本国内引发了长达数月之久的抗议活动,19607月安保斗争达到高潮——接着突然就销声匿迹了民众抗争最终未能阻止新条约的通过而且斗争本身也很快退出公共舞台上述事实促使活动家以及参与政治斗争的艺术家们开始质疑自己最初的预设并重新思考他们的策略

艺术家用一系列能量充沛的实验活动对这种新生的沉闷气氛做出了回应。19621018中西高松等人在皇宫御苑竖立一座巨大的玻璃断头台的计划落空以后转而选择侵入东京最繁忙的地上交通干线山手线准备在那里实施一种被中西称作搅拌的新艺术中西带着他的便携物体上车所谓便携物体是一种卵形树脂结晶里面封存着各种残缺不全的废弃品包括毛发坏掉的手表鞋子眼镜等每个卵形物体上都带有一根短链和销子方便人手持或悬挂高松拖着一根疙疙瘩瘩的绳子出场绳长三十英尺上面缀满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整体都被涂成黑色从当时留下来的照片来看这是一次既古怪滑稽又严肃沉重的行为表演艺术家先用白粉把彼此脸涂白然后展开了一系列令人无法解释的行动舔作品或拿手电照作品无视周围人困惑的表情拖着一根从裤子口袋垂下来的长绳在站台上漫步)。他们的目标是刺激电车以及站台这个空白空间里的乘客该作品对直接行动这一晦涩观念的发展具有决定性意义这种新的艺术实践旨在用一种适合当下的方式和政治介入艺术与日常生活的交界地带就像中西后来说的:“我收集了所有这些被破坏的构造物便携物体”)。对结构性的破坏不仅是一个空间范畴如果追究到底它就变成了革命当然说是革命但如果跟社会革命直接联系起来就会出现问题。”中西认为结构性是一种意识形态秩序和控制原理涵盖了空间政治符号等各领域强调对日常生活的解构和重构具有革命潜能而且是当前的紧迫需要

赤濑川没有参与山手线行动但他参加了后来一家美术杂志社主办的有关直接行动的圆桌讨论并在讨论会上跟中西和高松两人一拍即合接下来的几个月三人展开了一系列广泛而密集的讨论并在彼此的激发下创作了若干极具挑衅性的作品其中包括赤濑川的千元纸币计划以及19633月三人向东京都美术馆读卖新闻独立展提交的作品高松展的还是绳子绳子从一幅白色窗帘背后蜿蜒到旁边的展厅——然后延伸一千米一直到山手线车站中西展的是一件复杂的装置作品有六块大幅画布组成画布上面和周围都夹满金属晾衣夹无数夹子聚在一起构成轮廓暧昧的图像其中一个让人联想到蘑菇云艺术家本人也在展厅露面脸上身上都夹满晾衣夹还时不时偷偷把夹子夹到观众身上赤濑川展了他的第一件捆包作品两张用牛皮纸和绳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画在属于他的展区墙上还贴着几张巨大的千元纸币背面空白这件名为复仇形态学杀死对手之前先把他看仔细了》(又名扩大版千元纸币的手绘作品虽然尚未完成也被放在两张画布之间展示

捆包这种形式很快超出了画布的自我指涉范畴开始对艺术表达本身提出质疑或干脆拒绝:1963年春赤濑川展示了一系列捆包物品其中有些能从轮廓上看出原形衣架吊在天花板的扶手椅),另一些则只是鼓鼓囊囊的包裹从外形上无法辨认里面到底包着什么一部分包裹用的不是牛皮纸而是尚未剪裁的千元纸币印张19634月底新宿第一画廊的群展上赤濑川展示了一堆由快递纸盒和纸芯组成的混合物在空间内部蜿蜒变形仿佛行政管理的图腾让人联想到一间典型的东京公寓只不过这间公寓经历过某种奇妙的蜕变


中西夏之高松次郎和高松的作品》(1962),山手线车站站台东京,19621018摄影:Murai Tokuji。


同年5赤濑川中西高松三人决定正式成立高赤中心在小组首度联合展览第五次搅拌计划三人进一步细化了对室内空间车厢也好公寓也好的考察方式并明确反对任何有关艺术的预设他们从每个人的名字里挑选一个字组成的高赤中心这个词避开了对艺术生产的直接指涉而且的确略带左翼色彩)。展览于5月初在新宿第一画廊开幕。“开幕式请柬用极其工整的敬语体写成对艺术只字未提

观众到现场看到的是又一个半室内的错乱场景墙上挂着一件西装西装连着高松的绳子绳子一直蜿蜒到地上的一把椅子上然后到衣架到另一把椅子经过若干小凳子最后贯穿整个房间中西用无数金属晾衣夹侵占了画廊作品上和作品周围到处都能看到晾衣夹的影子同时他在现场安放了一台压模机观众花20日元就可以当场制造一枚铝质夹子压模机连接着另外一台装置每压制出一枚夹子就会有一枚生鸡蛋从头顶上掉下来赤濑川展示了大量捆包作品包括一把椅子和内容不明的大件包裹四段千元纸币的印刷品从天花板上垂下来观众可以沿虚线一张一张地撕开带走除此以外他还把单张纸币用螺栓固定在铜板上摆成一排手绘的千元纸币放大版则装裱在墙上一同展示

无论是高松缠着绳子的上班族西装外套还是中西充满荒诞意味的工业主义或是赤濑川被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商品以及可带走的伪币”,三人的作品有一个共同的关注对象那就是处于经济和国家控制下的人造物品但这些物品的正常意义被艺术家推向了崩溃的边缘——工业生产运输艺术装置甚至室内装潢的修辞手法在这里并不是批判的目标而是变成一种过剩逻辑的操作对象空间本身仿佛被暴走的系统逼到近乎疯狂晾衣夹包裹弯曲盘旋的绳子淹没了整个展厅暗示着某种无形的回路在这次首场展出里高赤中心设想了对结构性的破坏对日常生活体制结构的颠覆以及对秩序本身的攻击现在它需要的是阐释是一种能从这一系列新生实践中提炼出批判焦点的理论。1964年初赤濑川提出了这个让人等待多时的观念构架

年初被警方调查和被媒体诬陷并没有压倒赤濑川——恰恰相反距离1朝日新闻刊登不实报道还不到一个月,224他就在读书新闻上刊登了对此事件的回应。《“资本主义现实主义不仅是一篇反论文章还代表着赤濑川开始对自己以及其他小组成员几个月实验创作进行全面系统的理论梳理尽管文章稍有诡辩和荒诞主义之嫌)。

赤濑川开篇便质疑了在朝日新闻报道中被视为理所应当的现实秩序即真实事物真钱原作与其仿制品之间的区别他写道假货已经开始捅真货的腰窝。”他所认为的现实并不是一个不证自明的本体存在而是真品和赝品原作和仿作相互斗争的场所前者拼命维护自己的优势地位后者对其提出挑战科学论文一样的文风强调了作者立场的事实性赤濑川紧跟着分析了钱的功能指出我们对货币的熟悉感里包含着某种不易隔断或觉察的亲密甚至是身体上的联系他写道
就算我们从理智上知道货币系统是什么,“犯人货币还是不断把我们拖入阴影就像眼睑依附于我们的身体一样附着在我们的劳动和行为上它当着我们的面把手伸进我们的怀里尽管我们不情愿也照样高速流通我们还没来得及正面审视它它就已经用它拖着的长绳把我们绑了个结实。”

被警方和朝日新闻指控为罪犯的赤濑川在这里提出了一种与前者迥然不同的犯人和罪行通过在我们怀里我们的钱包也指我们的存在本身流通货币以令人难以察觉的速度运转像绳子一样将人绑定在各种联系网络当中——但这一切都是无形的


高松次郎,《》(1962),被布料包裹的物品绳子颜料第十五届读卖新闻独立展东京都美术馆展览现场,1963


我们应该如何对付这种潜在的威胁赤濑川给出的答案是某种类似犯罪科学的警察程序他告诉读者说他先逮捕一张千元纸币用放大镜检查它然后将其放大200倍画下来这张画没有附加任何我的个人情感它不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而是屎现实主义但我们也可以称其为资本主义现实主义。”但赤濑川的严刑逼供”——把纸币放大画成复仇形态学杀死对手之前先把他看仔细了》——并没能迫使货币交出它的秘密尽管这种资本主义现实主义让货币直面了它自身作为真实复制品的双重属性,“但也只是一种观察方式并不能发现主犯的藏身之处。”

在锁定这个罪犯以后还可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赤濑川提出了隔离的方法和对观看对象的压制”。他以大罢工为例劳动的整体缺失或隔离使依赖劳动运转的世界系统变得可见任何其他类型的罢工——任何只有一部分人停止工作的罢工——都不能产生上述整体缺失的效果因此也无法让与劳动相关的系统反过来变得可见但这种部分罢工提供了一种罢工的模型”。模型就像微型替代品是一种部分意义上的行动指向直接行动全面实现的可能性同样的原理也可以用于货币如果把全世界所有货币都锁进一个巨大的保险柜,“那么货币金融体系的安乐窝⋯⋯也不复存在以此为基础的私有财产体系就会像一头刚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鼹鼠一样不知所措。”

赤濑川指出,“任何种类的物体只要按这种方式隔离都能通过揭示原来被隐藏的系统操作让人观察世界”。但劳动和货币的地位特殊就特殊在它们的隔离会进一步暴露主犯”,即资本主义——最终极的隐形统治形式现实本身的构造原理因此对货币的隔离将会是观察世界的最好方式。”赤濑川在阐述有关货币隔离的案例时进一步明确了模型的概念:“一个焊上挂锁的钱箱是货币隔离的模型就像一把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的椅子是椅子隔离的模型一样。”如果没有一个大到可以隔离全世界所有货币的保险柜我们可以用一个作为整体程序微型转喻的模型代替

因此赤濑川试图通过阐释同辈艺术家的创作实践来提示有关使用物体的具体政治意义作为模型的物体不仅仅是分析的对象还是一个积极能动的实体可以集中体现并扰乱隐藏的限制系统从而使人能够思考它们覆盖的范围以及可能的超越同时他还提出另一种相反的观察世界的方式借由泛滥的隔离概念这种过量注射旨在将一个物体的存在界线推向极限不是通过物理上的隔离而是通过淹没该物体的日常定义来揭露其原理借助对模型手段的概念化物体的批判潜能扩大了现在它有可能覆盖掉整个系统这样大规模的复制既是罢工模式的颠倒同时也可以催生一种更加有力的观察世界的方法赤濑川对该过程的构想带有高度政治色彩用大量私人印制的货币来覆盖原有的货币系统货币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伪币和真钞一样起作用关键是对世界进行过量注射。”赤濑川把这种观点引向其逻辑上的结论后故作天真地问:“如果我们无视一个为真一个为假的预设事实伪币和真钞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所谓真货并不是一个绝对无条件的实体它代表的是一个强迫人承认其真实性的独裁体系。”

赤濑川破坏了真伪之间习惯性区别之下未经检验的基础从而颠覆了前者看似本体实为预设的优势地位两张纸币如果一模一样例如Chi-37事件里的伪币只有专家才能辨认出来),真伪的区别就不是在现象学层面上进行而必须是系统的社会的产物受共识的控制赤濑川说他印制的千元纸币不真也不假因为这些纸币把自己的仿制品身份摆到了前台并不是天衣无缝的赝品所以也就否定了实际使用的潜在可能性及意图它们属于赤濑川所提出的第三个领域它们是模型

赤濑川原平,《没收品千元纸币捆包作品瓶子罐子勺子)》(作品细节),1963/70千元纸币模型绳子金属丝纸标签瓶子罐子勺子照片为罐子,31⁄4 x 31⁄4 x 51⁄2"。


“(实物大小的模型纸币和放大200倍的复制品不同之处就在于前者代表了一种量上的增加。”实物大小的纸币与简单的资本主义现实主义作品复仇形态学不同不再只是资本主义现状的表象形式而是对该模式及其表象的基础提出了质疑这件作品让人看到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的一种更复杂更具批判性的形式也许能够直捣资本主义真实本身实物大小的货币模型就像一个小孔透过它我们可以看到现实世界里真假双方的斗争看到真实事物垄断地位的动摇从中也许能找到有关怎样观察的提示。”模型超出并暴露了其他物品的命运让人看到这些物品如何只是单纯地参与经济运行及其相关权威控制结构将系统化的统治转换成看似自然的现实并推而广之借助种种未经审视的习惯塑造和限制着我们每个人

在不把艺术家的生产简化为对他论文的讨论这一前提下我们也许可以说考察赤濑川和高赤中心在1963年的实践相当于跟随一条逐渐展开的线索最终到达一种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的光学当然资本主义现实主义的概念模型与隔离这两种考察手段在赤濑川自身1963年以来一直不断进行的活动中就已经开始萌芽捆包作品展示了对艺术活动对衣架对椅子的隔离和压制千元纸币作品通过侵入甚至淹没货币流通系统建立了另一种隔离模型而且赤濑川有关模型的概念明显进一步拓宽了自山手线行动以来他和他的伙伴们艺术实践的发展线索从此以后他们作品里使用的物体都可以被视为某种模型不单是行动的辅助道具还能以部分代整体即对结构性的整体破坏进而阐明了日常革命的可能性

这一观点可以轻易涵盖中西作品里的物和高松作品里的绳子两者都对日常用品进行了富有挑衅性的破坏捆绑和重新组合不管中西和高松有没有把自己作品中略带威胁和控制意味的系统性——这一点在高赤中心第一次联合展览上体现得十分明显——视为资本主义本身的实践和效果赤濑川显然是这么想的。《资本主义现实主义论里提到的绳子明显在指涉高松的作品也就是说赤濑川认为这些作品从根本上说的是资本主义通过货币和物品流通建立起来的无形连接网络就像马克思所说的无形的线”,个人消费透过消费行为本身将工人重新连接到劳动市场上这样一来赤濑川理解和阐明的就是在他自己以及高赤中心看似游戏和非批判性的作品之下其实不断涌动着上述很少为人承认的激烈潜流

可以说赤濑川的小孔代表了拟像的攻击性潜能模型——作为不真也不假的第三方——是可以辨认的拟像不完美的复制品它挑起你的欲望只为让你失望通过这个过程让人发现政府发行货币的真实地位其实也是建构的产物中西提到过对结构性的破坏”;而赤濑川的论文追求的似乎是通过走出艺术这个安全区把高度强化的关注和扰乱形式带入日常生活使符号结构本身及其支撑的现实秩序陷入崩坏他的仿制品在捅真货的腰窝”,在它们过去的所指上大快朵颐赤濑川的纸币模型介入了这一超现实(hyperreality)的领域打乱了国家和报社等机构不断宣扬的本体秩序赤濑川从这种由物体带动的视角转换中看到了批判的潜能并认为其可以成为一场更彻底的革命政治的手段比起燃烧瓶一张钱更让权力头疼——这一事实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和影响也是高赤中心接下来探索的主题在他们看似欢快的古怪行径之下隐藏的是严肃的反思和实验他们想要超越表现和再现直接介入表象和认识本身为转变迈出必要的第一步高赤中心摆脱了把艺术当成艺术呈现的框定操作从而直面了表象本身以及看似无矛盾的现实之下潜在的边界分裂和虚伪他们的模型从内部腐蚀着各个系统画廊塌陷到车厢里公寓内和街头上

赤濑川原平,1966年左右


然而这些作品不仅不同于里希特的资本主义现实主义图像同时也大大扩展了地球另一端高度金融发展过程中涌现出来的另一类物体操作欧登伯格商店里的物品或激浪运动的量产复制品——两者都宣称要打破艺术品和商品原作和赝品之间的界线但却都停留在一个有限甚至狭小的流通网络之内相反赤濑川的纸币比上述任何物体都走得更远它直接进入了警察机制媒体机制以及权力装置内部赤濑川并没有在超现实的疯狂中渴望一种原初真实的回归像鲍德里亚甚至包括里希特欧登伯格激浪派和波普艺术一样)。在他提出的勇敢新世界里原作和仿作之间的二元对立已经不复存在艺术家因此可以完成令人难以置信的介入在资本最柔弱的地方——日常生活与国家权威的交界处——奇袭制胜

威廉马洛迪(WILLIAM MAROTTI)是洛杉矶加州大学历史系副教授本文选自他将于三月出版的新书金钱电车和断头台日本60年代的艺术与革命》(杜克大学出版社)。


— 文/ 威廉玛洛迪 | William Marotti, 译/ 杜可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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