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通报:当代艺术与社会思想》
来自:袁安奇
是哪些人,会愿意在午夜10:38pm准时出现在巴黎街角的Les Deux Magors?没错就是Café de Flore对面那家,所以本次主角当然不可能会有始终不得眷属的萨特和波伏娃。 德波是本次见面的核心人物。
他25岁出名,35岁写完《景观社会》后已被全世界知晓,39岁后开始隐居生活。他说自己晚年希望能够去意大利北部游走写作。
今天的见面当然是德波的提议,“拜访朋友”并不与他的隐居生活相背离,隐居到朋友中去,因为他信奉大隐隐于市。与朋友的约见永远积极主动,终身都在为脱离景观而努力。他说:“景观就是人类的被动性的全部的积累,而被动性是潜伏在身上的一种待发作的病。”
而我,只有三次向大家提问的机会。
Q1.谈谈观众与景观:
德波:人天性里有成为观众的倾向。
本雅明:在经典先锋派看来,观众在一幅名画前的三分钟神学般的沉思是非常反动的。因此在《复》中说,中国古代画作的反动体现在要求观众在欣赏画作时能够被画同化并消失在画作里。因此我认为消逝在毕加索画作中的观众是反动的,而保有局外者身份观看电影的观众是进步的。
我:在画作中沉思类似于在静止的景观中沉思,这种沉思虽然类似在被冻结的琥珀中进行静止的思考,可是也是一种我们在靠近原作的气息的方式,为什么会反动呢?
朗西埃:人在景观中所沉思(contemplate,观照、直面)的,是被从他们身上剥夺的那些活动(活力),那是他们自己在被异化的本质,转而来欺负他们了,由此组织出来的现实,将使他们一无所有。
德波:屈从于预设对象(是他自己无思活动的结果)的观众(spectateur)异化,以下面的方式表现出来,他沉思的越多,他生活的就越少;他将自己认同为需求的主导影像越多,他对自己的生存和欲望就理解的越少。景观与积累主动的主体的疏离,通过以下事实呈现出来:个人的姿势不再是他自己的,它们是另外一个人的,而后者又讲这些姿势展示给他看。观众在哪里都感到不自在,因为景观无处不在。 景观成了我们思考的货币。换句话说,景观像货币一样在我们身边流通。
我:那传统艺术家所规定的观众的位置还存在吗?
本雅明:由于新媒体的介入,现在只会还有三心二意的观众。再多说一些的话,我更愿意把三种观众进行比较,一如我之前所说的反动的会迷失在欣赏画作过程中的观众;比这个高级的第二种观众是欣赏建筑的观众,他们能够在建筑中自由来去穿行,或直接用触觉感受建筑的斑驳像雨果能用手指去抚摸巴黎圣母院的两座钟楼之间的那行被大主教刻上的“’ΑΝΑΓΚΗ”并迸发灵感完成创作。而最进步的观众应该是电影观众,他们和电影有着同时性和联合性,使得电影观众有了成为诸众的可能性。
我:那是不是可以理解说,现在挂在画廊中拍卖的作品起到的作用也不仅仅是把观众吸引过来,而应该是把观众召唤过来,并且进一步成为诸众。作品的功能是给观众一个可以聚集在一起的机会。
德波:当然。可是现在大多的观众都被认为只是无知者,不值得认真对待。观众就是永远在看,想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但从不行动。景观的教导和观众的无知,被当成了两种对立的存在,但实际上它们是相生相伴的。
还从未有过这种人民,在某些国家里,他们竟还以为自己仍然是自由公民,而每次要对影响他们生活的东西做出选择时,他们被允许发表的意见,却如此之少。对他们撒谎,从未如此不需承担后果。
Q2.如何在景观社会中进行展示?或者说,展示价值在景观社会中是如何被撑起来的呢?而我们艺术家的工作似乎就是在景观社会中搭建小景观,并且努力使这个小景观显示出其价值。
德波:关于展示价值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的角色是非常值得探讨的,艺术追求它的展示价值,它必然会带有资本主义商品经济里不好的一面。
本雅明:电影这样的新媒体,能够使得电影作品在全球12亿人面前同时显影,这样子的发行渠道保证了作品的展示价值。这点在我看来非常进步,带有着革命解放的可能性。
阿甘本:艺术展示必须和亵渎相联系。很明显,艺术品的展示是人类更加具有象征意义的一种祭祀行为。
我:那我们该如何运用艺术来对抗景观呢?
朗西埃:刚好最近我才出版的《被解放的观众》里谈到德波拍摄电影的方法非常值得重视。我们时常会认为德波在艺术上的作风过于激进而导致轻浮,而我在这篇文章中对德波的定位又把它敲定到了理论思想家的层面上了。在电影《景观社会》里的场景:德波剪辑了西部片里的英雄冲进超市,把罐头打到地上,一片冲杀。来完成自己的别有意味:用好莱坞西部片明星来当炮灰,为无产阶级冲破景观社会藩篱。德波的景观社会电影里用到的“剪开过去的作品,再把他们黏贴起来”的做法是很有意思而且非常对的。到目前为止,可以对抗景观社会的方法,可能就只有这一种方法。而且这种手段是可以用艺术做到的。
德波:Détournement!
阿甘本:用艺术去亵渎。
Q3.什么是亵渎?
罗兰巴特:重读自己写作完成的作品——重新将自己的作品钉上十字架的行为,就是一种对亵渎。
德波:在古代,无论是战争结束或者家里发生了死亡事件之后,都会有祭祀行为,代表一种重新开始,其实就是对过去的一种非常正式的告别。那我们之前谈到的艺术品的展示就是一个祭祀仪式。在祭祀中,用动物的死亡来代替人类的死亡来作为贡品,当动物的尸体靠近神灵时,那就是祭祀。在祭祀完成后,再拿回动物来进行食用,这就是典型的亵渎行为。为什么我们现在不相信古代巫师的亵渎行为所能产生的魔力了?我们和过去的关系的断裂是不是造成这一转变的原因?是不是景观侵入我们体内的同时,景观亵渎了我们?
阿甘本:从罗马宗教的元素来谈到艺术展示和亵渎的关系的话,很明显,艺术品的展示是人类更加具有象征意义的一种祭祀行为。在我看来,我们应该把全球资本主义的现实看作是一场展览,而策展人则企图在大展览中做小展览(在大景观中制造小景观)。因此亵渎在我们当下的社会,显得非常矛盾。全球资本主义已经完全把我们包围在一粒巨大无比的琥珀中,而我们如何才能在粘稠到无法动弹的琥珀中进行亵渎呢?是否首先需要将琥珀打碎?
我:艺术展示中的亵渎又怎么理解呢?
阿甘本:在西方艺术中,把原本挂在大教堂中的绘画拿到博物馆美术馆中进行展示,这个行为就是亵渎的。资本主义是个邪教,他把我们整一个的日常生活像一个作品那样献祭到了资本主义的状态中。相当于说整个资本主义是个教堂,而我们的生活是贡品。
我:因此我们要想要从这个“教堂”中拿回真正属于我们的生活,就需要进行亵渎,或者说是进行革命?
德波:革命和亵渎最大的区别在于,革命只是一种姿态,而亵渎是用仪式的方式来进行状态的转换。而我把我自己的一生就策划为一件艺术作品。
本雅明:亵渎的秩序一定需要建立一种幸福的生活上。
我还在穷追不舍的提问说:那什么是幸福的生活呢?国家和国际资本不也是在着眼于我们的幸福的生活,使我们的生活幸福,也使我们的日常生活更舒适?这是一种怎样的幸福生活呢?我们还没有一种政治哲学能来讨论这种幸福的生活。
阿甘本回答说:这是一种绝对亵渎的充足生活,践尽其自身的力量,直达其可交流性,这是一种不再被主权和法权控制的生活。
我:亵渎应该是当代艺术的行动中,最本质的一样武器。
不存在的Q4.那我们如今又该如何阅读或是看待《景观社会》呢?
阿甘本:赞扬这些著作的独立判断与预见性的洞察力,或称赞其古典式的明晰风格,是无济于事的。今天,没有一位作家能够以他的著作在一个世纪后会被(被何种人阅读呢?)阅读的念头来安慰自己,也没有任何一位读者,能够以属于小众——这些人比其他人更早理解那部作品——的知识自夸(自夸什么呢?)。相反,这些作品,应当被用作指南,用作反抗或出走(exodus)的工具——就像那些难民随手抄起,匆忙插进腰带的并不合适的武器(根据德勒兹描绘的一个美妙影像)。或者,相反,它们应当被用作某个特定的战略家的作品(事实上,标题《评论》,就唤回了此类作品之传统)——这样一位战略家,其行动领域,与其说是集结部队准备作战的战场,不如说是纯粹的智识力量。
德波:时间有限,不能再提更多的问题了。该喝酒喝咖啡的都请自便去吧。
不是掉进爱丽丝的兔子洞,也不用怀疑这场对话的真实性,或狠狠的揪自己一把以为正在谁的美梦里。就当这里是下着蒙蒙细雨的午夜巴黎,你能和谁遇见,都是一场奇遇。
奇遇后小Tips:
德波拍摄电影的4种主要方法:
绑架——重玩蒙太奇。德波作为一个电影导演,从来不拿摄影机进行拍摄,而是采用原有的电影的片段作为自己的素材来拼贴。
戏玩——带有游戏的心态。结合德波的生平来看,当德波被问到是什么职业时候他总说“专门来和现实社会做对”,并且在这个职业中获得了巨大的快乐。
逆转——在日常生活的缝隙中,存在着各种欢庆的可能性。在德波的电影中,通常是通过剪辑而达到的那种很快的变革。搅局——通过蒙太奇,把一个陌生的力量带入一个我们熟悉的蒙太奇中,造成的心理落差。
阿甘本对德波的7个继承:
阿甘本的大半部分的思想都来自德波,而德波就像黏合剂般,把阿甘本的思想都结合为一体而变得更有力量。
姿势——巴洛特时代的概念。被法国笛卡尔继承,德波也在运用这个词。景观就像具有吸附力的口香糖,可以轻而易举的粘走我们身上的姿势,而我们能够看到这个姿势在我们的对面比如电影屏幕里面晃动。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品》里暗示,上班的人白天在装置空间里工作,受了一天的压迫,晚上到电影院里去“复仇”。电影演员在电影装置的面前搏斗,电影演员的姿态好像是战胜了这个装置的捕捉。观众看到这个状态就觉得报仇了,一天的压抑都由一个明星替我释放了。
在阿甘本这里,姿势变的很重要。比如时装模特的姿势虽然还保存在他的身上,虽然姿势很优雅可是像被清理过,通过重复的训练模特的姿势的变动就如同ppt的播放那样是机械的。在景观中,用“琥珀”来形容人的这种姿势可能就刚刚好。德波在《景观社会》中提到的,“我们被景观包围,就像从古代那里传下来的姿势都还在的,是很恐惧的”。
捕捉——摄影机对电影或广告演员的姿势的捕捉。
冰凝——琥珀
色情——在阿甘本看来,色情这样的行为好像是资本充分打通了客体。而景观正好是处于色情状态,就是资本正在从景观上流过。阿甘本还提到,现在的色情片更是加上了观众与演员间的互动,凸显了色情和资本主义和图像之间的很可怕的关系。
亵渎——和政治经济学有关。(景观4,7)
游戏——play or game.革命-欢庆-游戏?
解放——从左派,法国大革命那里延伸过来。亵渎,游戏,解放应该是一条串在一起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