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政治性恐惧与反抗在艺术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那是当代艺术史上不应该遗漏的篇章。由MoMA策划展出的《南非印象:1965年至今》展示的基本主题是反对种族主义政治、争取民主权利,展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广度、关怀以及在一个政治动荡时期版画及印刷艺术对一个国家的人民争取民主政治所起到的巨大作用。
① 由Carl Becker 设计的《联合行动的一年》(1984年)是南非联合民主阵线(UDF)的重要宣传画。
② 《联合与组织起来,抵抗镇压》(1988年)是成立于1985年12月的南非工会大会(COSATU)的宣传画。
③ 由Brett Murray创作的《拯救出版》是这次运动中的宣传画,凡涉及捍卫言论自由的作品大都选择“封嘴”作为鲜明象征,这件作品以愤怒的眼神强调了对压制言论自由的反抗。
④ 这幅作品是标准的群众运动宣传画,其艺术语言与“文革”时期的支援世界革命宣传画非常相似。
⑤ 《我们总是有理由恐惧》创作于2008年,恐惧的来源是防暴警察——其实他只是国家权力的象征。
看完今年3月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展出的南非版画艺术展,想起了德国著名艺术家伊门多夫的一幅油画,《同事,你的艺术立场到底在哪里?》(1973年):画面上一位艺术家撞开门,一手指着门外大街上举宣传画游行的队伍,厉声质问他的“同事”。这种图景和口吻不正是典型的左翼美术腔调吗?现在还有必要关注这种图式、这种腔调吗?但是,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相信在艺术史上是有一条线划在地上:这边是权贵红地毯,那边是贝尔法斯特大街。
这个由MoMA策划展出的《南非印象:1965年至今》(Impressions from South Africa 1965 to Now)展示了该馆收藏的来自29位艺术家及机构的版画及印刷作品,基本主题是反对种族主义政治、争取民主权利,展现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广度、关怀以及在一个政治动荡时期版画及印刷艺术对一个国家的人民争取民主政治所起到的巨大作用。我曾撰文讨论南非版画如何使艺术成为政治表达的催化剂,现在想谈的是其中一些作品,它们在视觉上对政治性恐惧与反抗的表现。
《我们总是有理由恐惧》(图5)的作者Kudzanai Chiurai是出生在津巴布韦的年青黑人艺术家,他非常活跃地以宣传画、摄影、装置等方式进行创作,主题经常是针对非洲政治中的种族暴力、腐败和恐惧等问题。这两幅宣传画创作于2008年,但是作者仍然关注这样一个主题,而恐惧的来源则是防暴警察——其实他只是国家权力的象征。“我们总是有理由恐惧”是对南非曾长期遭受种族主义统治和以高压政治维稳的心理表述,它来自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产生的《镇压共产主义条例》、《暴乱集会法》、《反破坏法》《非法组织法令》等一系列法令,也来自南非政治诗人彼得·霍恩在其《内战诗章》中反复提到的“畏惧枪炮和催泪瓦斯”。
William Kentridge创作的《将军》(1993年)在我看来可以是对高压政治的某种形象解读,是人民仍然有理由恐惧的一面镜子。我们知道,即便是到了1990年代初期,在德克勒克总统废除了众多种族隔离法令、与“非国大”对话以解决南非政治前途的时候,仍然可以看到在政治谈判背后的镇压工具。当年就有中国观察家指出,“非国大”仍然是德克勒克的心患,因而在南非军警中,还建有一支专门对付“非国大”的所谓“第三武力”。南非的民主政治变革在当时仍然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军人干政和警察治国,在20世纪的专制政治中造成了无数人生灵涂炭。William Kentridge于1970年代在大学攻读政治学和南非研究,后来从事美术、戏剧等创作活动,对于整个南非的反种族主义和民主化运动有很深的了解。
1988年南非爆发了一场捍卫言论、出版自由的运动,反对政府要求所有报刊出版物要通过事前审查,但是政府仍然通过封闭报社、逮捕记者等方式强制实行审查制度。由Brett Murray创作的这幅《拯救出版》(图3)(1989年)是这次运动中的宣传画,极其鲜明地传达出在民主化进程中的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的重要意义。从艺术上看,凡是涉及捍卫言论自由的作品大都选择“封嘴”作为鲜明象征,这件作品以愤怒的眼神强调了对压制言论自由的反抗。这幅作品曾大量印制。另一幅主题相关的作品是Ernestine White创作的《发泄》(2010年),作者有在南非和美国读书的生活经验,特别关注南非人的身份政治等问题。以摄影为底本进行版画风格的再创作,象征着发出声音的南非,在这次展览中备受关注,而且成为展览图录的封面画。
图1是 由Carl Becker 设计的《联合行动的一年》(1984年)是南非联合民主阵线(UDF)的重要宣传画。联民阵是南非重要的反种族主义政治组织,1983年8月在开普敦为反对南非当局通过的种族隔离宪法而成立。图4是1983年成立时的一个场景。该组织是由六百个社会各界反种族隔离的组织以及工会组织组成的松散联盟,成员有三百万多人;在1985年南非当局实行“紧急状态法”以后被监禁的八千人中有四分之三是联民阵的成员。这幅作品是标准的群众运动宣传画,其艺术语言与我们熟悉的“文革”时期的支援世界革命宣传画非常相似。
《联合与组织起来,抵抗镇压》(图2)(1988年)是成立于1985年12月的南非工会大会(COSATU)的宣传画。该组织有会员180余万人,是南非最大的工会组织。画面上是一列游行队伍的剪影,从上到下有四行标语:“联合与组织起来,抵抗镇压”、“一个国家,一个联邦”、“反对种族主义会议,1988.9.24-25”、“在民主南非,一人一票”。这幅作品中的游行人群或许是同类题材作品中最优美的姿态,简直就是彼得·霍恩的诗句:“但当你学会怎样举起拳头/ 你就开始学习怎样行走:/ 像一个人样。/ 无数人举着鲜红的标语/ 这条行进的路/ 是一种政治上的美 / 那些熟练迈进的人们,/ 他们的步伐,他们的信念/ 再也不会畏惧枪炮/ 和催泪瓦斯。”(《内战是一辆梅塞德斯》)“是一种政治上的美”,还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美学吗?
这些作品大都创作于政治高压和文化窒息的社会氛围之下,令人震撼地展现出艺术家以版画及印刷艺术作为个人生存的精神呐喊之途的真实性,以及义无反顾地把艺术投入到社会政治活动中的坚定性。根据该展览的策划者Hecker的研究,在南非种族隔离时期虽然充满了各种禁令和迫害,但是并非所有艺术家都犬儒地远离政治,并非所有的艺术家都因为恐惧而噤声。相反的是,有许多艺术家的政治斗争意识与艺术创造性紧密结合,形形色色的艺术工作室、印刷作坊、艺术中心、学校、出版物、小型剧场、地下宣传画工作室以及资助黑人艺术家的商业画廊在南非各地不断冒出来。其中,版画及印刷品以其形式的多样性、携体的便携性及经济性以及在创作中所形成的紧密分工合作的氛围,使其成为思想碰撞及政治表达的催化剂。
南非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政治性恐惧与反抗在艺术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那是当代艺术史上不应该遗漏的篇章。再让我们聆听彼得·霍恩的诗吧:
你在白种郊区的安宁的墙上
喷上黑色的油漆:
“释放曼德拉!释放所有政治犯!”、“坚持斗争!”
革命歌曲跟你一起旅行传播到大足球场。
当你走过教室,学生们开始
理解经济学和历史。
像一阵冰冷的寒风刮过交易所
震荡的利润曲线开始下跌。
你等待工人在夜里很晚才下班
回到他们远方的陋舍:你讨论勇气。
……